唐沐拿著潤筆條子,一看都是印制好的格式,不過是填上姓名和數目,更加的覺得靠譜了。正欲告辭,又被柳如是叫住,遞給他一個折子道:“先生的薪水折子辦好了,每月是個銀圓已經存入,可以直接去大發錢莊取出來。”
拿著折子,仔細一看上面的姓名沒錯,唐沐心頭一股濃濃的自豪,今日起,就是編輯了,文字能賣錢呢。江南讀書人多了,他還算是好的,多少人窮經皓首,一個秀才都沒落下。拿著折子和一疊潤筆單子,如同喝醉一般,軟軟的走在春風十里的南京城內,回到應天府的衙門里,等在哪里的同僚一擁而上。
拿出條子來,給大家分了,悄悄告知不要聲張,各自去取潤筆。自此,唐沐在同僚中無形之間成了一個核心,慢慢的滾雪球似得變大。
被叫醒的陳燮也不睡了,起來繼續忙碌剩下的一個版面的內容。
四月初十,晨,小雨。
撐著油紙扇在街上走的報童名字叫鄭三,讀過一年的私塾,識的幾個字。頭幾年朝廷加賦,趕上父親重病,賣田賣地勉強救下來,自此臥床不起。家境敗落,小小年紀就得出門找活干,給親戚帶到城里,在一家賣美洲布的鋪子里做學徒。剛到幾天,掌柜的就給他領到一個胖子跟前,讓他磕頭,說什么從此轉運了,遇見貴人了。再不會挨餓,家里也有錢補貼。
鄭三心里不太信,還是結結實實的給錢胖子磕三個頭,這才給領到一個宅子里住下。先打發去洗了個熱水澡,頭上噴了藥水包著毛巾,舊衣服也給丟了。洗干凈出來,看看擺在通鋪上的干凈衣裳和鞋子,鄭三信了胖子的話。
當天晚上,就吃上了白米飯,還有一塊紅燒肉。一瓢肉湯。鄭三差點給自己的舌頭都咬掉了。抱著發的一個白鐵碗,舔的干干凈凈,還倒了開水沖了喝下去,這一頓才算是吃完了。接下來的兩日。就是跟著大人在街上轉。哪有酒樓。哪有茶館,哪有青、樓,一個一個的都得牢記。
早晨起來天還沒亮。用領來的梳洗用具梳洗干凈,拿上發下來的一個背袋,出來去食堂吃了一碗熱米粥,還有一個饅頭。背袋裝了報紙,拿著發的雨傘,鄭三出門了,天蒙蒙亮,管事的小哥一再叮囑:“走路當心啊,摔跤傷了是小事,弄濕了報紙,回頭小心你們的皮。”
十幾個娃娃上了門口的一輛四輪馬車,長長的車身和頂棚,兩邊有欄桿,各自上車坐著,收起雨傘來。趕車的老漢輕輕一甩鞭子,馬車穩穩的走動,在車上搖曳了一會,天差不多亮了,老漢道:“城隍廟的到了,都小心點,送完報紙別亂跑,自己回家,別叫人拐子拐了。”
下了馬車,看看自己負責的一條街道,鄭三撐著雨傘,仔細的護著背袋,不肯叫雨水濕了報,慢慢的走到第一家春明茶樓跟前給開門的伙計鞠躬道:“這位大哥,我是來送報紙的。”
“放桌子上吧。”伙計還算客氣,一句話低頭自己忙活。鄭三進去,先把二份報紙放一張桌子上,想了想又分開,二張桌子上各放了一份。走之前,不忘謝謝,這是管事教的規矩。得到一個笑容后,開始了下一家。
吃了幾天飽飯,鄭三絕對不允許自己失去這份活計,所以他很小心,很仔細的。他算過,一共要送七十七家,每家二份報紙,辰時之前肯定能送完,不著急,千萬不要搞錯了。胸前的背袋有點沉,但是想到每日三餐的吃食,他便不覺得沉了。
看著一群報童坐著馬車消失在晨色中,陳燮的心里也很忐忑。為了照顧遠一點的孩子,特意備下的馬車,這也是一筆開支啊。關于這些孩子的未來,陳燮還有別的想法,現在先不去管,給他們吃的穿的,然后每日讓人教他們識字。幾年下來,這些孩子都是南京通了吧?干個包打聽肯定不在話下,慢慢來吧,這里是無奈的明朝。
起來看不到陳燮,鄭妥娘披件衣裳,里頭褒褲肚兜就下了床。看見陳燮站在窗前看著路邊,過來自身后抱著腰,臉貼上去低聲問:“怎么起這么早?昨夜睡的遲。報紙的事情,不是有如是妹子盯著么?不如再睡一會去?”
陳燮笑著低頭,在嫩滑的臉上叼一口道:“起來吧,一道出去喝早茶。”
勾搭了這么久,還是第一次陳燮提出一起出去,鄭妥娘歡喜的去收拾,梳洗完了才想起道:“我得扮作男子,否則出去不得。”陳燮一想也是,讓她換了男裝,沒想到她還真有男裝,穿上一看挺合適,知道她沒少這么干。
這女人男子打扮,竟然是俊俏的小哥一個。牽著手,一把油紙扇,行走之間還脈脈含情的互相看,這也就是在大明,搞基不受歧視。
走了一段,路邊有茶樓一家,進去剛坐下坐下,看見一身男裝的柳如是,一個人坐那東張西望的,陳燮就樂了,看見茶樓門口帶著帽子晃悠的親衛,放心了。
感情柳總編更緊張啊。昨夜三更剛到,報紙就印出來了,一共是三千份,要送一千四百多家。多出來的報紙,自然是備用的。
收著印刷機看著報紙出來的那一刻,柳如是自然是激動不已,這份報紙是她親自校對,每一份稿子都很熟悉內容,但就是看不夠。小心的收起第一張報紙,等到印完了,她也沒睡意。五更天了,在床上翻烙餅,天蒙蒙亮了,干脆也不睡了,穿上男裝悄悄溜出來。
茶樓開始上客的時候,自然的看見桌子上擺的報紙,柳如是目睹一名儒生叫來伙計,問起這是什么。伙計答道:“明報,免費給客官看著消遣的,看罷不要拿走,放桌子上就是。”
這位儒生果然拿起報紙,仔細的看了起來,一邊喝茶,一邊看,這下柳如是放心了。這報紙,沒扔了就好。不料隨后看完報紙的儒生自言自語道:“滿篇白話,粗俗了點,倒也有趣。”
柳如是生氣了,偷偷的觀察他,見他看了第三版,突然精神一震的樣子,心道果然能有吸引他的地方。第三版有柳如是和鄭妥娘的作品各兩首,都是舊作,還有“文抄公”陳某的大作兩篇。算是還能湊合的過去,半個版面的征文啟事,更是讓這個儒生躍躍欲試。默默的記錄下投稿的地址,再看第四版的時候,就抬不起頭了。
“好一篇石頭記!”儒生拍案一聲而起,驚動了剛落座的陳燮和鄭妥娘,更把柳如是給驚著了,趕緊扭頭,看見陳燮和鄭妥娘朝自己笑,臉露得色,過來挨著鄭妥娘坐下,低聲道:“成了。”
三人在茶樓坐了一上午,兩份報紙被人翻看無數遍,有出言贊嘆者,有譏諷之輩。兩女時喜時怒,陳燮在側看著女人的變臉術,暗想川劇變臉都比不上這兩位吧?
回到家里,三個都沒怎么睡好的人,相視一笑,各自回去補覺。陳燮剛躺下,就覺得不對勁,身邊軟軟的擠來擠去的,側臉一笑,這女子腦門頂胸前。唔,仔細一算,確實有日子沒那啥了,當下也不客氣,摟定嬌軀,一番交頸貼胸的溫存。沒一會,這女子便撐不住了,轉過身來,扭著腰去一下一下的緩緩的夠那堅硬處。
醒來已經是夕陽西下,樓下老錢等在外頭。見陳燮出來,趕緊上前道:“思華,都辦好了,只差一個開張儀式,打發錢莊便可正式開業。”錢不多拿出一個大信封,里頭都是簽好的合約。
“老錢,你等著看,這錢莊匯通天下的那一天吧。”這才是陳燮關心的重點,比起這個,報紙真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
錢莊的重要性,大明人還沒察覺。一份明報卻先給南京士林攪亂了心神。
明報的創刊號,也就是第一期報紙,一天的時間,閱讀者無數。老錢剛走不一會,門口敲門聲擂鼓似得,假娘出來一看,來者是同行。秦淮河上的名妓,顧喜,小名喚著小喜,因一雙大腳,兼體態豐盈,人稱顧大腳。這女子性情豪爽,與鄭妥娘有些交情,假娘不知為何殺上門來。
“顧家的,你這是?”顧喜盈盈道福,笑道:“見過鄭家娘,有日子不見鄭姐姐,奴家怪想的,昨日得一副好麻將,來尋她耍子。”不待顧喜進門,又一頂小轎子停在跟前,一個女聲道:“莫著急,帶我一個。”轎子上下來一個女子,肌膚賽雪,白衣素面。
“天,今是怎了?一個接一個的來,這都啥時候了,買賣都不做了么?”鄭家假娘心里如是想,臉上卻笑成花道:“原來是李十娘。”
這兩個都是秦淮河上有名的人物,風月場上拔尖的魁首。家里有個柳如是不走,就夠鄭家娘心里著急的,又來了倆,這都怎么了?
廚房里鄭妥娘正在素手學作羹湯,丫鬟雨兒跑去寶信。兩女進來,看見樓上下來的柳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