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是有城墻的,不過現在城墻被扒掉了很多地段,有選擇的保留了二分之一。火車站背后的城墻未能限免,一道百米寬的大口子,一條筆直的水泥大路貫穿整個城市。
如果不是道路兩旁還有施工未完的現場,道路兩旁依舊是一些低矮的破房子,沒人相信在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時間內,這個城市發生了如此巨變。
馬車的速度不快,陳燮可以從容的審視這個城市的變化,記憶中的臟亂差沒有變化,甚至變本加厲了。唯一改善的就是這條道路,還有兩側修了一半的一些建筑。土地改革可以安撫廣大的農村人口,使之快速的穩定歸心。城市則不能用這個辦法了,修宮殿這種事情在這個時代是不適用的。因為征發的勞役不會給一分錢,給口吃的就是圣君當道。
為了速度和工期,這條道路和城市改建承包給大明的建筑商。朝鮮官府要做的事情就是拆遷,這個時代的拆遷是可以不給錢的,但是官府這一次給了,而且還是很透明的給。充分體現出了新朝鮮王室和政府對百信的仁愛之心。
很多事情,這個時代的人是無法理解的。陳承恩也無法理解,為啥這些大明商人愿意免費為平壤城改造工程出力?這個問題憋在心里很久了,看見父親盯著外面看的時候,決定冒險問一句:“父親,這些工程都是來自大明登州的一家建筑公司承保建設,而且沒有要工錢。”
陳燮扭頭看看對面,忍不住笑道:“你是不是覺得。那個建筑商的腦袋被門夾壞了?”
陳承恩尷尬的笑了笑,馬車內空間很大,父子之間還隔著一張大茶幾,還有兩個泡茶的侍女,小心翼翼的伺候著。這輛馬車可不屬于王室。而是屬于大總統行轅的專用座駕。除了父子二人,其他人都沒有能上來,其中包括陳凡這個異母的兄長。這么說吧,能不能上來端坐,象征著身份和地位。
“文八斤為首的那些奸商哪有好心眼?”說著話,陳燮一伸手。身邊一直安靜的像銀子的阿喜,立刻遞過來一份合約。打開之后,陳燮指著上面畫了紅線的地方道:“拿去看見,紅線上面的字都包括什么內容?”
陳承恩拿過來仔細的看了一遍,還是不懂。再看一遍,還是不懂,看完第三遍,茫然的抬頭看著父親,臉上慚愧之色清晰可見。陳燮見了只是微微一笑道:“別灰心,這些人在一個商人和工匠不受待見的社會上打滾多年,早就混成人精了。怎么會做虧本的買賣?我們一條一條的來看這些條件,王室建筑專用承包商。單單這個稱號和王室贈送的牌匾,就足夠他們愿意虧本做這筆買賣了。再看……。”
隨著陳燮的不斷講訴,陳承恩的臉色越發的難看。這些內容都是王室內閣那些老家伙跟這個什么大明登州高大上建筑有限公司談判的結果,免費規劃和改建城市,聽上去就醉了。王室不是沒錢,無非就是能省則省。問題是,城市就這么一條主干道,兩側的土地本來就不多。現在有三分之一都得免費提供個建筑商。這就算了,免稅十年。還大搭上一個煤礦和城外的一大塊土地改什么水泥廠,好要提供三千人的免費勞役。
所以。陳燮很干脆的給出一個結論:“這事情最后是誰拍板的?可以讓他從內閣滾蛋了。”
一條全長不過八公里的水泥路,換取城市中心最好的路段土地和一個煤礦加一個工廠基礎工程所需的三千勞役。還好意思說人家腦袋被門夾壞了,這樣的內閣成員還不得裝麻袋里丟大同江種荷花么?
陳承恩的臉色蒼白,雙拳緊握,胸口激烈起伏,良久方道:“寡人要殺了那個奸商。”聽到這話,陳燮臉上的笑容全都消失了,冷冷的看著對面不說話。陳承恩被看的是心慌意亂,不知道陳燮為何會有這個反應時,陳燮開口道:“你打算毀約?”
語氣意外的平淡,陳承恩卻感覺到了濃濃的不安,因為這種平淡里帶著一些冷漠。下意識的點點頭時,陳燮的臉陡然變的猙獰,隨即一閃而過。怎么說呢?總歸是個不大的孩子,這個歲數在現代,還是個中學生。
“記住我下面說的話,這份合約你確實吃虧了,還吃了大虧。但是既然簽約了,憋著鼻子也要繼續執行。這次吃的虧,下次找機會找回來,而不該想到利用自己的強權來打破規則。誠然,打破規則獲得利益簡單高效,問題是你能打破第一次,今后就會上癮,然后一次又一次的打破自己制定的規則。由你開的這個頭,今后將在整個國家蔓延,后果是整個國家機構都會快速的,官商勾結成為一種常態。現在看不出什么,將來那些通過打破規則獲得利益的商人,一定會千方百計的把名下的資產轉移出這個國家,由此陷入一個惡心循環,國家經濟遭到重創,就此一蹶不振是一種必然。”
陳承恩似懂非懂,一直呆呆的看著陳燮從未有過的嚴厲表情,下意識的反應是從口袋里摸出紙筆,記錄下這段話。陳燮這才露出欣慰的眼神,語速有所放緩:“朝鮮采取的是二元制立憲,作為君主有必要站在全局的高度看待這個國家的發展。很多東西現在不明白不要緊,你必須要記住,發現規則有不完善的地方,可以通過合法的手段修改,但是絕對不能去破壞規則。朝鮮是個小國,身邊有大明這么一個龐然大物,想生存下去,就必須有一個清晰的自身定位。具體如何定位,這要看你將來怎么選擇,我不能為你做決定。”
大總統行轅以前是王室的一處宮殿,一條寬敞的水泥路在樹林中蜿蜒。進入行轅之后下榻,漫步后院的花園內,登上高處亭子內,可以看見大同江。
這時候跟在陳燮身后的人依舊不多,等待細細會談的人,都在園子的門口候著。陳承恩已經回他的王宮去了,這會跟在陳燮身后的人是手里捧著一份計劃書的陳凡。
“短暫的快速擴張之后,陳氏電報公司最缺的不是資金,而是人才。大明的讀書人,更愿意去參加科舉入朝為官。對朝鮮叛黨下手,也是無奈之舉。”陳凡是來解釋的,這事情不解釋真不行。所謂的叛黨,都是被新朝鮮打翻在地的舊貴族,這些人里頭有刻骨仇恨的多了。
“你有沒有想過,這些人用的不好,將來就是隱患?”陳燮突然問了一句,陳凡點點頭,表示想過。陳燮繼續道:“你現在做的是獨家的生意,這些問題都不是問題。關鍵還是今后,五十年,甚至一百年之后,現在就得制定一個規則出來,敦促注定成為龐然大物的電報公司保持技術向前不斷發展的動力。”
陳凡沒想到,自己最擔心的事情陳燮一句就帶過去了,反倒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入手。陳凡也拿出一個小本子,認真的記錄陳燮說的話。開掛的人生不需要解釋,在這個時代,陳燮就是一個神話故事一般的存在。別說兒子了,身邊的人哪個不是拿他當半神一樣的對待?不這樣解釋不通啊!
“壟斷毫無疑問會獲得巨大的利益,但是反過來也會成為新技術出現和發展的障礙。短視者會為了眼前利益,無視新技術更加高效的優點。最終會因為這種壟斷帶來的短視,導致落后并被整個時代摒棄。陳氏的后代一定要記住,不斷的創新和運用新技術提高生產力,這是保證一個企業旺盛生命力的根本。”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說很容易,做卻很難。陳燮不知道后人會不會照著自己說的去做,但是現在的未雨綢繆,肯定比不做要好。
“陳家注定會變成一個大家族,蔓延到整個世界。作為一個重要的分支,我還是希望后代們能好一點,但也僅僅是希望。將來如何,無法預料。”說到這里,陳燮不免有些疲倦了,這個時候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希望后人能夠保持家族的輝煌,另一方面他也很清楚,家族發展到一個程度,肯定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是傾覆的結果。
陳燮并不知道,因為今天的一干訓話,陳凡回去之后想了很多,制定了一整套的祖訓。目的就是最大限度的保持家族的活力,最大限度的避免內耗。
平壤電報局在鞭炮聲和硝煙味道中盛大開業,由此揭開了陳氏電報局的擴張之路。從沈陽到平壤的第一份電報內容,直接被抄送行轅。而且還是陳凡親自跑一趟!之所以沒有直接在行轅內設一個電報室,完全是因為陳燮拒絕了。這個行轅,在陳燮看來,象征意義更大一些,今后他大概沒有多少時間到此了,浪費就沒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