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2年的廣西是個窮地方,在這窮困的廣西,大瑤山更是一片荒山野嶺。前后左右都是密密麻麻的樹木與灌木,腳下則是能沒住小腿的的草叢,韋澤的隊伍就在這根本沒有道路可以尋的荒山野嶺中穿行著。
走在最前面的韋澤自然要承擔起開路的角色。一棵樹上的樹枝不高不低的橫著阻擋在韋澤面前,韋澤既不繞開,也不去撥開樹枝。他揮動手中充作砍山刀的單刀,拇指粗細的堅韌枝條是迎刃而斷。砍斷了樹枝,韋澤暫時停下步伐,在努力把氣息喘勻的同時,韋澤向著視線無法穿透的山坡上的密林看了片刻,心中念叨著“望山跑死馬啊!”。
從永安城出發到現在已經五天了,昨天的遭遇戰中殲滅了十幾名清軍,這場勝仗激發的歡喜并沒有維持太久。這次出發前每個人背后都背了一個打成四方形的行軍背包,攜帶了干糧與自己的裝備。打了勝仗之后,又把繳獲字清軍的裝備攜帶在身上,更增加了大家的體力消耗。每個人胸口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濕了一大片。拿著長槍的戰士都把長槍當了拐杖用,那些扛著沉重火槍的戰士甚至已經有些步伐僵硬,視線呆滯。體力消耗過大的,走起路來已經是搖搖欲墜的模樣。連續數天在這看不到人煙的山上行軍,一直跟在韋澤身后的太平軍兄弟們早就累的精疲力竭。韋澤就這么片刻的停頓,后面的隊伍就自動停了下來。
“哈……哈……,四叔,我們要……要不要歇歇?”見韋澤停頓下來,跟在韋澤背后的韋昌榮問道。因為太過于疲憊,韋昌榮的臉都有些發白。問完這句話之后,韋昌榮已經沒力氣繼續說不下去,只拄著槍桿彎腰喘氣。
韋澤完全能夠理解韋昌榮想休息的建議,帶著小隊就在這根本沒有道路可尋的山里穿行,他早就記不清一路上到底砍斷了多少阻礙道路的樹枝,斬斷了多少半人多高的荒草與是灌木。即便是體力充沛的韋澤此時也滿身是汗,雙腳脹痛、然而廣西冬天的山林行軍的問題可不止是“望山跑死馬”,與北方冬季的干冷不同,廣西的冬天是濕冷。空氣中的濕氣穿過衣服的縫隙直達肌膚,只是稍微這么站了片刻,韋澤就感到一種徹骨的寒意。
抬頭繼續向著密不透風的樹林前方看了片刻,韋澤轉過身喊道,“兄弟們,咱們上次也是在林子里面歇過,結果一歇就走不動了。后來繼續往前走才知道,再往前不過十幾丈就能走出去林子去。林子里陰氣這么重,歇久了有傷身體。前幾次就有兄弟感冒發熱,既然咱們吃過這虧,何必再像以前那樣在林子里面休息?現在繼續走!”
韋澤的嗓音清亮,這么一番客家話喊出來中氣十足。喊完話,他就繼續邁步前進。見韋澤如此堅持,韋昌榮也不再多話,繼續跟著韋澤向前走去。后面的兄弟們中的確有人因為在林子里面歇久了被凍感冒的,聽到韋澤這么說,他們邁動沉重的步伐開始繼續行軍。有人帶頭行動,整個隊伍隨即繼續前行。又走了好一陣,眾人發現自己終于穿過了那片林子,到了一片平緩的山坡空地上。有空地就意味著能休息,強撐到現在的兄弟立刻癱軟般坐在地上。
第一個到達這片空地上的自然是韋澤,他到這里后并沒坐下,而是站在山坡上四處觀望。見周圍沒有人跡,隊伍也都穿出樹林,韋澤喊道:“張應宸,韋昌榮。帶領你們的部下生火做飯。”說完,韋澤揮起砍山刀斬起身邊的樹枝。
張應宸與韋昌榮都是伍長,手下各有四個兵。他們見指揮官已經不顧疲勞親自動手,生活又明顯是對大家都有好處的事情。兩個帶著自己的部署強忍勞累一起干起來。連個五人隊加上韋澤,十一個人忙活不久,兩堆篝火就燃燒起來。廣西濕冷的天氣的確難熬,火頭一起,連幾乎癱在地上的兄弟也動彈起來。眾人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向火堆邊聚集。等大家都圍攏在兩堆篝火旁邊,韋澤才與戰士們一樣,坐在了四方形行軍背包上。
半個月前,清軍的徹底軍事經濟封鎖把太平軍逼到了絕境,太平天國東王楊秀清命令不少小部隊外出,試圖找到與外界聯絡的道路。半個月來,韋澤數次帶隊出動。這次出動是走的最遠的一次,部隊已經連續行軍五天。
火堆散發的熱力驅走了戰士們身上的寒意,有些戰士看著恢復了生氣,有些忍不住打起盹來。一位戰士正在試圖轉換一下坐姿,結果他身體抽搐了一下,猛然發出一聲呻吟,就捂著腿倒在地上。戰士抱住腿,嘴里發出誒呀唉呀的痛苦聲音,因為劇痛還忍不住猛力吸氣。沒有人驚訝,這些天每個人都有過好幾次如此的經歷,那位戰士抽筋了。
旁邊的戰士上去按照韋澤教授的辦法,把那位戰士的腿拉直,把繃直的腳往后掰過來,以順時針方向慢慢轉動。
“抽筋是因為太久沒吃鹽!這次咱們繞到清妖背后,一定要弄到鹽!不然的話,再走幾天,大家誰都頂不住。”韋澤大聲說道。近五個月來,滿清的對永安城的圍攻并未奏效。倒是三個多月的全面物資封鎖給永安城帶來了極大打擊。永安城內火藥與食鹽極度匱乏。
火藥的匱乏讓依靠tsxsw火器的清軍逐漸開始扭轉他們相對于太平軍的戰斗力劣勢,食鹽的匱乏則直接開始削弱太平軍的戰斗力。食欲不振,四肢無力,抽筋,頭痛,這都是缺乏食鹽的結果。若是這么繼續下去,清軍遲早能對太平軍占據全面的力優勢。
抽筋的戰士畢竟是年輕人,劇痛之下他也忍不住眼淚汪汪,片刻之后就在戰友的幫助下緩過勁來。
“熱飯!”韋澤喊道。從昨天消滅的清軍身上繳獲了少量火藥,與少量的食鹽。韋澤本想省著點用鹽,現在看是不行了。他把命令負責后勤的林阿生把食鹽拿出來給大家分了,清軍攜帶的食鹽不多,分到每個兄弟手中也就不大的一點。立刻有兄弟把幾顆鹽粒放進嘴里,盡管咸的皺眉砸吧嘴,那種法子內心的舒適感卻根本掩蓋不住。
坐在韋澤身邊的伍長張應宸和其他戰士一樣把自己的飯拿出來。那是一個破成兩半的小竹筒,用長草重新捆成沒破開前的完整模樣。一個竹筒就是一頓飯,好計算,也好攜帶。大家紛紛把自己的竹筒放到了火堆旁邊,用火加熱竹筒。坐在火堆邊揉了一陣自己的小腿,張應宸說道,“韋司馬,清軍到處扎寨,從北邊繞過去太難了。咱們這了個走法,再向北很可能就到了瑤人的地盤上了。咱們還不如先回永安。回到永安之后咱們不走北邊,而是往東走。這北邊的小路上都有清軍,東邊的小路多,應該會少遇到清軍才是。”
沒有回答張應宸的發言,韋澤從行軍包里抽出了一個牛皮包,這是在一整塊牛皮的兩邊打上一些孔,把牛皮從中折過來,用藤筋把孔穿起來做成的“皮包”。韋澤從中拿出一個賬本。打開之后,賬本的空白頁中有些用炭筆畫出地形草圖,因為是多次描畫的,筆跡粗細不一。看了一陣地圖,韋澤指著一個方向問張應宸,“那里是東南么?”
張應宸身為伍長,還承擔著辨別方向的任務。他隨便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山頭,答道:“那里是正東。”
“很好,咱們就向東南方向去。”韋澤向張應宸說道。說完,韋澤轉頭看向韋昌榮,“昌榮,到了管道上,你跟著我沖鋒!”
“放心吧!定然能把清妖殺得落花流水!”韋昌榮自信滿滿的答道。
張應宸是永安本地人,是太平軍攻克永安之后才加入太平軍的。清軍圍困永安城之后,太平軍多次與清軍交戰,即便太平軍沒有戰敗,卻也沒有能夠打破清軍的包圍。
分配到韋澤手下之后,這半個月來數次出動探路。清軍封鎖了永安城北的所有道路。每股清軍多則上百,少則也有五六十人,他們據險而守,都配備了大量火槍。韋澤這支26人的隊伍遇到清軍的據點后都是繞著走。只有昨天遇到兵力少于部隊的清軍,這才動手殺敵。
昨天的戰斗打的輕松,那是因為太平軍實施了伏擊,人數還是對方的兩倍之多。這等勝仗即便談不上勝之不武,也沒有讓張應宸覺得有何稀奇的。數日來艱苦的行軍讓張應宸的神經都快麻木了,與上的疲憊與心理上的消耗相比,一場小勝根本算不上是什么特別的鼓舞。
張應宸并不覺得自己的質疑有什么過份之處。經過前幾次的探路之后,韋澤這次干脆專門走連道路都沒有的地方。一路上披荊斬棘,穿山越谷,花費了無數的力氣之后貌似還是在山里頭轉悠。張應宸自己就是永安人,韋澤走的道路是他這個本地人都不會去走的地方。轉來轉去,張應宸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自己走到了哪里。若是韋澤真心覺得能夠戰勝清軍,那又何必要這么一個走法。擺明了韋澤還是打不過那幫清軍么。
見提到了官道,不僅韋澤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在行軍中同樣意氣消沉的太平軍“老戰士”們也是信心十足的態度。張應宸對此格外的不解,為何韋澤他們這些“老太平軍”就有了如此的信心呢?
正在張應宸心中疑惑的時候,卻見韋澤喊道:“吃飯!吃飯!”
得到命令之后,戰士們紛紛拿過自己的竹筒。解開竹筒外纏繞的草,竹筒里面是已經燜熟的米飯,米飯中還混合了不少其他豆子。兄弟們紛紛把手中的鹽粒灑在米飯上,除此之外,既沒有菜,更沒有醬料。這樣的飯已經是太平軍最近一個月的常態。
竹筒已經在火邊放了一陣,里面冰涼的米飯再次變得熱乎乎的,饑餓的戰士們埋下頭開始吃起了這頓只有咸味的豆子米飯軍用口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