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皇帝,不要主席!’‘要皇帝,不要共和!’
盯著電視畫面上出現了這樣的圖像之后,幾個中年青年男子臉上浮現出深刻的怒意。一位有著粗大腰肢的男子率先忍不住怒道:“皇帝有什么好的?每天只想著皇帝皇帝!這些愚民腦子就不會自己轉么?”
其他幾人胸中也滿腔怒火,有這么一個引子,眾人也紛紛表達愚民們不長進的鄙視,以及堅持共和制的決心。
只是單純的在這里發作也不是辦法,他們才幾個人,電視上一個鏡頭里面出現的人數就有成千上萬。想靠他們驅散這些民眾只是癡心妄想。所以咒罵一番后,幾人疏散了怒氣,只能憤憤的互相表態,“我等一定要堅守共和,決不允許皇帝復辟。”
“我有些朋友在報紙和電視臺工作,我去找他們講這些。”最初的那位中年壯漢帶著刻骨的恨意大聲說道,“大家若是有親戚朋友在這些地方工作的,也要盡力。我們人單勢孤,若是有媒體幫忙,聲音就能放大無數倍。”
“那該說什么呢?”其他幾人因為怒氣得到疏解,也算提出了比較正經的問題。
“說什么?讓百姓明白,現在中央的上司還是韋澤。所有的事情韋澤都有責任。搞的天怒人怨,韋澤大概就是背后指使。”中年壯漢帶著鄙視的表情機關炮般說道。
雖然這幫人都知道這話乃是瞎話,韋澤皇帝不當主席已經十余年,這十余年來他已經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這些年甚至沒有介入到政治的圈子里面。不僅官方大多數人都認為韋澤陛下已經退休,民間也持這種態度。這么講未免有種睜眼說瞎話的意思。所以那些人都有些遲疑。
看到同伴的怯懦,有著粗腰的中年怒喝一聲,“為了共和,義無反顧。此時如果皇帝復辟,那民朝千秋萬代就是帝制。那時候我等除了哀嘆沒有盡力之外,還能有別的結果么?”
只要能說出正確的話,只要有一個真正的旗號,總是能有些號召力。被壯漢這么一喝,其他幾人也覺得穩定了思想,稍微討論片刻,眾人就四散而去。
壯漢出門騎上摩托車直奔新京報,一路上他表情凝重,進了新京報大門的時候熟識他的門衛都差點想攔住他。停好車,大步流星進了編輯室。屋里面一位個頭不高的男子抬頭看了看進來的人,推開面前的稿子,起身倒了兩杯茶。
壯漢還算小心的關上門,端起茶杯灌了一口,接著壓低點聲音說道:“現在已經到了危急關頭。不知道你們的報紙是支持共和還是支持韋澤。”
“你也知道,我們新京報一直是不喜歡順著光復黨說話。”個頭不高的編輯從容說道。看到對面壯漢面露喜色,編輯用一種混合了遺憾與不滿的勸說語氣繼續說道,“我們旗人已經不在了。當年我們先輩可都指天發誓說,他們都是漢人。于是韋澤才饒了先輩。那些文書尚在。你現在還想著要報仇么?想那么多只是自尋煩惱。”
“先祖之仇,不共戴天。韋澤當年放了我們旗人一馬,是他自己瞎了狗眼。我們可沒有真的要歸順他的意思。”中年壯漢惡狠狠的說道。
矮個編輯嘆口氣,“就算是韋澤瞎了狗眼又能如何?難道我等還能恢復大清不成?你好歹也是個官員,你不清楚韋澤是真心要搞共和么?你堅持了共和,不過是遂了韋澤的心意。”
壯漢見同為旗人這位根本沒有反對韋澤的意思,他面露那種想說服人的表情,“你真以為我喜歡共和制么?共和制搞下去,只會大亂。到時候人人怨懟光復黨,我等就有機會啦。我看民眾反對主席,反對共和制的心思很真誠。我等兄弟上了這么多年的學,學識難道不足以運轉天下么?沒道理非得讓韋澤和光復黨當政。”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也只能告訴你,新京報是不會和光復黨真的站到一起。”矮個編輯從容答道。
“如此就好。我還要去聯絡別人,先走了。”壯漢欣喜的站起身,把被子里面的茶水一飲而盡,接著大步出了編輯室。
編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心中只有嘆息。以韋澤的聰明,難道不知饒過滿人性命并不等于能滿人們真的會完全歸順民朝么?編輯認為韋澤是知道的。只要有點腦子的,都知道那份漢人證明文書就是走個過場而已。人說上天有好生之德,韋澤不愿意對低頭的人大開殺戒。
至于讀過書……,沒有民朝無數財力人力投進去,哪里有這么多受教育的機會。更不用說《義務教育法》搞了這么多年,堅持的就是人人都要受教育的路子。
對于旗人對歷史的憤怒,編輯能理解。亡國之恨,特別是旗人從統治的位置上跌到連自己是旗人都不敢說,不怨恨韋澤才是怪事。但是滿清覆滅,旗人就沒有責任不成?或者說,滿清的責任僅僅是因為沒有能鎮壓韋澤這樣的起義者?造成那么多在強烈壓迫下不得不起來反抗的民眾,難道不是滿清自己的責任么?
長長嘆口氣,編輯低頭繼續看稿。他個人從感情上不喜歡徹底毀滅滿清的韋澤,但是編輯很喜歡現在的時代。他的父祖輩講過,身居五億人頭頂上的幾百萬旗人每月的收入遠不如現在的普通百姓。至于電燈、電話、電視、樓房、摩托車、拖拉機、汽車,以前想都別想。更重要的是,現在這個時代真的很自由。各種背景與靠山非常重要,但是個人卻也有機會靠自己的努力和進步向前走……
想到這里,編輯突然心有所感,他拿出稿紙,刷刷點點的在紙上寫到‘堅持共和,打倒封建制度……’
“若是搞帝制,《賤民法》的事情難免不會再有。不,一定會再有。”青年人語氣堅定的對差不多年紀的人盡力游說。
聽著一起被‘賤民法’打擊過的人提及那恐怖政治的時代,對面的年輕人忍不住抿緊了嘴唇。‘賤民法’是那票人心中永遠的恐怖陰影,隨著時代的發展,那項法律的恐怖格外鮮明起來。
俗話說斷人財路勝過殺人父母,而‘賤民法’不僅屬于斷財路,更屬于毀前程。每一個朝代的開始時候都是存在大票機會的時期,曾經居于中國上層的地主以及文化階層在那二十年中被徹底打入社會最底層。
窮人、受不起系統教育的人,在這二十年中雨后春筍般冒出頭來,占據了各個社會各個地位。等到‘賤民法’終結之時,這幫曾經的上層,這幫社會主流只能從下層繼續往上爬。
“我等必須支持共和。不支持共和就是自尋死路。”游說的青年神色凝重,言語到還是挺文雅的。
“的確如此。”被游說的青年言談舉止也很不錯。
即便遭到賤民法打擊,這些曾經社會上層的家學還在。不管是當官或者上學,人家祖上好歹見識過,他們未必知道問題在哪里,但是他們知道怎么干一定會完蛋。即便被賤民法打擊了二十年,他們有了機會之后還是迅速重返社會主流。
“在建國之初,韋澤陛下一道旨意,下面的人明白不明白都要做。這等制度下,我等根本沒有辯解的機會。共和制則不然,現在不管如何,有組織,有渠道。同樣的命令若是不能得到認同,所謂的執行也不過是走走過場。我們要堅持共和,沒有共和,我們就得不到保障。沒有共和制,我等無論如何都不會有晉升的機會。”年輕人很容易就達成了共識。
如果沒有賤民法的打擊,他們此時只怕早就恢復了舊時代的榮光。任何時代最終都將是有知識的人掌握世界。以光復軍為例,參加光復軍的時候就是社會主流的人混得可都不錯。沈心的出身絕對是在賤民法打擊范圍,而一早就跟隨光復黨的沈心已經成了韋澤之后第一位主席。
一個有知識的功臣成為主席,而不是一個只靠軍功成為功臣的人成為主席,這實際上已經證明了很多很多。
“那我等該怎么做?即便是想堅持共和,又該從何而起?”有知識的年輕人看問題還是比較冷靜,這即便不是他們個人認識到的,至少也是家里面告誡過的。
“皇帝與共和國不是一回事。我們盡力宣傳,共和制本身和皇帝無關。至于為何共和制搞得天怒人怨,那就是光復黨的問題。只要能把最大的問題給除掉的話……”
各種人物都在這種從所未見的局面下或者振奮或者訝異,或者停滯或者行動。最先感受到這種變動的是總理王鵬。
“總理,現在局面如此。若是新提上來人,大概沒辦法熟悉問題,解決問題。梓煬同志也曾經是總理,后來升到主席的位置上,大家都覺得順利成章。現在局面又是如此混亂,您是不是也做做準備。”
聽著一些有力人士的勸說,王鵬的臉色陰晴不定。當下的局面讓他一直覺得頗為絕望,但是經由這些人一講,王鵬突然看到了原本他從來沒看到過的脈絡。恐慌與期冀同時在王鵬心中升起,弄得他幾乎難以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