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加勒斯特消息報的編輯有些緊張,緊張的原因是他對面的那個有著兩撇大胡子的男人。這個人一看就不一般,他的眼睛細長,給人一種瞇縫著眼睛看人的感覺。魁梧健壯的身材,還有充滿警覺的姿態,都仿佛能隨時對別人發動進攻。
“米哈耶夫老爺,現在已經有人在調查我們的報社,認為我們最先的報道是有人指使的。”編輯試探著說道。
“哦?你們的報社發表什么文章難道不是你們自己決定的么?”米哈耶夫老爺語氣冷淡的說道。雖然他心里面很明白編輯到底是指的有關中國人的報道,不過作為布加勒斯特當地有活力團體背后的大老板,米哈耶夫老爺不認為自己有任何必要大驚小怪。
碰了這個一個軟釘子,編輯卻沒有放棄。他繼續嘗試著說道:“米哈耶夫老爺,如果您能夠幫助我解決那些麻煩,或者……或者您能再給點,讓我去擺平那些人,這件事應該就沒什么問題了。”
皺了皺眉頭,米哈耶夫老爺看著這位編輯。雖然羅馬尼亞沒有“小白臉沒有好心眼”的話,但是有著同樣內容的俗語。這幫玩筆桿子的家伙見錢眼開,給點錢什么都敢干。可是一旦要他們承擔結果的時候,這幫人就慫了。不管編輯怎么看待所謂“有人調查”的問題,在米哈耶夫老爺看來,只要一句話“我們只是根據我們得到的消息來寫新聞的”,這件事就能糊弄過去。
為了收買編輯,米哈耶夫老爺給的錢可不少。按照有活力社會團體的價碼,只要拿出三成,就足以收買一些打死都不會改口的家伙。到時候讓這些人承認自己給的消息,編輯也承認自己想弄個大新聞出來。什么問題都能輕松解決。
想到這里,米哈耶夫老爺忍不住問了一句,“那些錢你都自己用了吧?”
編輯沒想到米哈耶夫老爺冷不丁問出這么一句來,那些錢他的確是自己給用光了,要給家里添置些東西,要給老婆購買能夠拿出手的首飾,要給孩子交學費,讓他們上教會學校,還得試圖疏通一些教會的關系,以盡可能讓自己的孩子成為未來有可能的東正教牧師,這些都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錢。這次飛來橫財僅僅讓編輯敢在第一步上作出嘗試,真的想繼續往后推進,那還需要更多的錢。
“米哈耶夫老爺,您這是什么意思。”編輯問道。
已經無需再多說什么,米哈耶夫老爺已經明白自己對面的編輯是個什么貨色。在米哈耶夫老爺從一個地方有勢力的家族開始,一步步成為布加勒斯特商會的重要成員,一步步成為當地有活力團體幕后老板,一步步在羅馬尼亞畜牧業領域擁有了有很大發言權的過程中,這種貨色他見過太多。而且無一例外的,這種貨色都在殘酷的競爭中被淘汰掉了。
這種渣一樣的家伙居然敢向米哈耶夫老爺索要錢財?居然敢讓米哈耶夫老爺給他擦屁股?對編輯的要求,米哈耶夫老爺只是從容的笑了笑,“到底是誰在調查你?”
聽了這個問題,布加勒斯特消息報的編輯如釋重負,他連忙說道:“米哈耶夫老爺,據說是王國的陸軍派人在調查我。據我得到的消息,他們好像認為我和王國的海軍有什么關系。”
編輯畢竟是文化人,說起這些時候他的聲音里面既有緊張,也有著極大的興奮。這種態度讓米哈耶夫老爺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那幫讀書的家伙大多都有這樣的特點,好像被人關注之后就能給他們極大的興奮感。
把編輯的情報全部套出來之后,米哈耶夫老爺讓編輯這幾天在家等消息。然后就把編輯打發走了。
編輯家是個非常小資的住處,和那些豪門大戶一樣,他們也是獨棟的院落。如果那也能稱為院落的話。小小的房屋,小小的前院。這種樣式的住宅一棟挨著一棟,擠的密密麻麻的。住戶們大多都是和布加勒斯特消息報編輯一樣出身的家伙,有點小地位,也僅僅有點小地位而已。距離真正的統治階級相去甚遠。
就他們的住宅來說,如果在尖酸刻薄的社會評論家嘴里,也會被嘲笑為怎么都脫離不了窮困底層。不管在前院里面如何盡心打理,甚至種上一些比較罕見的植物。可是在房屋后面依舊是兩排房屋中間有著一條小小的過道,垃圾還有別的雜物通過這條小通道運輸出去。盡管房屋面對這條小通道的方向上有墻壁,卻罕有人在這面墻上開窗戶。因為這條通道里面總是彌漫著難聞的氣息。
兩天后,幾條黑影就通過這條通道溜到了布加勒斯特消息報編輯的房子后門。其中幾人待在后門旁邊的暗處,其中一人敲響了房門。編輯開門之后只見到一人在門口,又聽那人低聲說道:“我是米哈耶夫老爺派來的人。”
這下他放了心,把人讓進屋內,編輯趕緊關上了后門。那人遞給編輯一個錢袋,僅僅在手上掂量一下,那分量就不輕。編輯趕緊把錢袋打開,看著錢袋里面那些金的銀的,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這筆錢足夠繼續打通一些關節,讓他的兒子向通往東正教牧師的道路上更近一步。只要有兒子當上牧師,甚至繼續前進成為更高級別的大牧師,那編輯的家庭才能算是真的一步登天。當然,想登上天,最好的階梯就是用錢鋪成的。
太過于關心自己家族的前途,編輯忽略了空氣中的一絲異味。更沒注意到那個從黑暗骯臟的小通道里面走過來的那個人已經靈巧并且不引人注意的繞到了編輯背后。那人從一個鋁盒里面拿出一塊手帕,從后面輕盈的靠上來,手帕捂在了編輯口鼻之上,而那人的另外一只手則連編輯的手,和錢袋一起緊緊抓住。
手帕上是從中國在和羅馬尼亞建交時候建立的友好醫院弄來的乙醚,整個羅馬尼亞首都也就這醫院有量比較大的這種貨。那是用來進行手術麻醉的,不過高級的有活力社會團體也發現了這玩意的其他使用方法。
沒過多久,編輯就被麻醉了。那人屏住呼吸,任由編輯軟軟的倒下。他的一只手還緊緊抓住錢袋,不讓這東西掉落在地上。確定了編輯完全被放到,那人趁著肺里面最后一點空氣被耗干之前打開了后門。他的幾個同伙很快溜了進來。
幾個人都是很有經驗的,在打字機的劈啪聲中通忙活完。他們仔細的關上后門,從那條黑暗的過道里面溜走了。終于到了安全的地方,為首那位把從編輯那里拿回的錢袋扔給這這幫兄弟中為首的那位,“這是給你們的辛苦錢。”
忙活了一番之后得到的應得的報償,幾條壯實漢子的臉上都露出了發自內心的樸實笑容。幾個人很快就散伙,分頭消失在布加勒斯特熱鬧的人群中。
布加勒斯特消息報編輯的老婆到了傍晚才帶著孩子回到家,神學院是寄宿制,夫人和孩子都穿著新買來的漂亮衣服,在她們的小圈子的里面很是風光了一把。回到家的時候,夫人那股子興奮勁還沒過去。一進門,夫人就覺得不對勁。小小的樓房一樓客廳里有股子微微的屎尿臭味,等夫人上樓的時候,卻發現這股子味道越來越濃郁。尋味而去,夫人發現味道是從丈夫的書房半開的門里傳出來的。
皺著眉頭推開門,夫人就看到椅子倒在地上,他丈夫脖子上細著繩索,高高的掛在樓頂的房梁上。也許是被夫人驚恐的尖叫聲震動。一團卡在褲管里面的柔軟污物滑落下來,啪嗒一聲掉落在地板上。
《布加勒斯特消息報》成了布加勒斯特市其他報紙大消息的來源,編輯懸梁自盡。打字機上有一份沒完全打完的信,編輯在信上面承認他收了外國人的錢,捏造了消息。在內心的極大壓力下不得不尋求解脫。桌上還有一瓶打開的酒,酒瓶里面基本上全空了,酒杯中還有大半杯沒喝完的酒。
此事牽連挺大,所以法醫也介入。經過驗尸,發現編輯的胃里面的確有不少酒。所以心情郁悶之下喝酒解悶,最后選擇走上絕路也是非常有可能的事實。
當然,這時代沒有血液化驗,如果有的話,就能發現編輯的胃里有酒,可血液中酒精含量微乎其微。只是用這種事情來責備19世紀末的法醫不專業明顯是不合適的,技術水平讓他們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以羅馬尼亞此時的水平,法醫能夠檢驗死者胃里的東西,已經是非常嚴謹和專業的行動啦。
編輯之死引發的轟動讓最近一直不消停的羅馬尼亞外交領域再次受到了震動,這件事無疑給中國解了套。普遍的看法是,既然中國人是此次事件的受害者,那么此事應該與中國無關。而編輯那封沒有打完的信中所說的“給錢的外國人”到底是什么人,這在很久之后一直是羅馬尼亞乃至歐洲很多人討論的焦點。
不過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大國之間的爭奪讓所有人都疑神疑鬼,英國、法國、俄國、奧斯曼帝國、帝國、奧匈帝國。各種外國勢力都在羅馬尼亞有很深的介入,在某種意義上他們都是嫌疑犯。
因為康斯坦察港大火引發了羅馬尼亞全國范圍內的苜蓿短缺,米哈耶夫老爺經營的苜蓿銷售在其中大賺了一筆。這件事并沒有引發任何國家的注意,更沒有在和人文件里面有人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