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子步履極輕極緩,巍顫顫像極了一位枯槁老人。事實也確是如此,玄冥子光是執掌昆侖就已經十一年,現年已是五十六歲了。
太監入了霄云宮便退下了,只叮囑玄冥子自行前去,玄冥子兜起手慢慢靠近,手中陪伴多年的短刀讓他尤為安心,身軀也挺直了不少。轉了兩個彎,共計一百二十三步,玄冥子停步于門前。
門一直打開著,屏風后端坐著的是大趙皇帝,趙成樓。
他一路走來并沒有多做思考,更沒有忐忑不安,來之前他便做出了決定,此時猶豫不決才叫不明智。
他每走一步,就調動一分功力來蓄勢,足足一百二十三步,勢如黑云壓境,只等一個機會來宣泄。
皇帝身邊高手如云,只是世間無人知道到底有幾人,又是如何的高手。御林衛強則強已,卻終究沒有神仙境高手,堂堂大趙皇帝身邊會沒有絕頂高手?他不信。
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他來立下投名狀倒也能保全昆侖基業,了不起就是為武林同道不齒。可他孤身一人來求見,昆侖更是閉山謝客,瞎子也知道他是什么立場了。
趙成樓似乎并不如何擔心玄冥子對自己動手,屏風后的聲音透著自信與冷漠:“玄掌教大半夜的不睡覺來求見朕,是要狗急跳墻,還是要做一個識時務的俊杰?”
玄冥子縮在袖子里的雙手緊了緊手中的短刀,躬身道:“昆侖道統是皇室冊封,皇上有命我玄冥子不敢不從,只是有幾個條件還希望皇上能答應我。”
趙成樓無動于衷,只是語氣古怪地“哦”了一聲。
正在此時,玄冥子抬起了左腳,欲要跨進門內。
“慢著。”
話音響起的一瞬間,以玄冥子的道行都是心中一跳。那人是什么時候到自己身后的?竟然直到對方說話自己才發現?
杜審言俯身一拜:“晚生見過前輩。”他將玄冥子略一驚愕的表情盡收眼底,笑得更加恭謙有禮。
杜審言對自己有信心,可他依然沒有能贏過玄冥子的把握。
不過,高手對弈,容不得半點疏忽。玄冥子心系昆侖,終究還是有了羈絆,加上此時一心放在趙成樓身上,反而落了下乘,失去了對局勢的掌控。今天若是功成,昆侖尚有喘息之機,可若是他死或是投誠,昆侖必然名存實亡,要么淪為朝廷傀儡,要么被大軍夷為平地。可無論如何,他玄冥子都永遠無法執掌昆侖了。明知生死都是一說,他還有何顧忌?臨死反撲,才是杜審言不得不小心的。
玄冥子緩緩轉身,聲音蒼老無力:“原來是杜大人,老夫不請自來,還望見諒。”
杜審言輕哼一聲,老匹夫最后關頭還在示敵以弱,堂堂昆侖掌教的威風到哪去了?
他慢悠悠往前走了三步,右手伸到身后,摸出了一支竹笛。仔細看去,竹笛的材質似乎不是竹子,綠中帶黃、光澤滋潤似石似玉,想來是他的兵器了。
“前輩何須自欺欺人?今日你孤身前來,擺明了便是要反抗朝廷。如此一來,無論死活你都再也回不去昆侖了,何苦至此?前輩率眾效力朝廷,昆侖千年基業便能更上一層樓,且到時大陸一統,更是能青史留名……”
“老夫若是把昆侖的千年基業交給朝廷,那才是千古罵名!”玄冥子須發張狂,渾身殺氣鼓蕩,不想再與他廢話半句。江湖人看重的便是傳承、根基、名聲,若是投奔朝廷,他有何顏面面對列祖列宗!
“豎子歪理邪說,老夫今天便要屠了這狗皇帝,且看你擋不擋得住我!”
玄冥子雙臂一振,袖中寒芒閃爍,反手握刀直攻杜審言。此時放下杜審言不管去殺皇帝顯然不妥,兩人氣機早已互相鎖定,一個破綻露出空門便是身首異處的下場,要殺皇帝,必先過了杜審言這一關。
杜審言笛子輕舞,飄飄然卻威力速度都是不差。玄冥子的兩把短刀前赴后繼,刀刀兇險,卻都被他一一化解,不見劣勢。
玄冥子心中驚訝,杜審言何嘗不是駭然。果然江湖傳言多不可信,老匹夫這么多年不出手,加上先前老態龍鐘的模樣,他還真相信昆侖六圣都是泛泛之輩了。想不到玄冥子深藏不露,竟是神意內斂,已然步入神仙境!
兩人身影交錯,玄冥子雙刀換到一只手上,左手數次屈指,伏地一拍,地面上鱗次櫛比的大理石系數崩裂,如波浪般向四處蕩開。昆侖道法與彩云觀不相伯仲,這招咫尺千里便顯示出了他一身道法的不凡。震蕩波四處擴散,地面往上一丈之內皆在他的咫尺之內,杜審言自然可以從容脫身,可是他身后的屋內,是趙成樓!
玄冥子果然老辣,深知自己武力不高,道法才是武林獨步,所以揚長避短用起了本門秘法。
杜審言不敢大意,單膝跪地,同樣一掌拍地,欲用自己醇厚內力震散沖擊波。可是等他遇到層層疊疊涌來的震蕩,才發覺這力量的古怪,蠻力根本無法破解。無可奈何之下連連退步,揮笛擊出十余道勁氣,直至退到屏風旁。
“前輩道法精深,且聽晚輩一曲挽魂殺!”
杜審言紋絲不動,竟在原地吹起了竹笛。音節低沉,明明是絲管之樂,卻隱隱傳來了金石鐘鼎之鳴。他站在那里,便是一處屏障,將面前的山崩地裂隔絕于外。
玄冥子揮刀跟進,忽然間又停下了腳步。越是靠近門口處,只覺得腦子昏昏沉沉眼神迷糊,雙腿都覺得沉重了幾分。以音攻心,震懾神魂,讓對手無力繼續,咫尺千里不攻而破。音障同樣暗含勁氣,且氣場綿軟柔和,以柔化柔,將震蕩波化解于無形。
“好一個杜侍郎!好一個挽魂殺!”
年紀輕輕能有如此功力,且應變力極強,怎能叫他不刮目相看。
玄冥子沉靜心神,雙腳重重一踏陷入地面,將原先開裂的地磚踏得粉碎。身軀左右搖擺,右手大袖揮舞足足劃了十幾個圈,舞畢,身周狂風肆虐。猛地收手,再度踏出一步,伴隨著腳下石粉飛揚,手掌如山岳般推出。
杜審言以音破他的震蕩波,他便以無形破有形。
這一掌并非尋常勁氣,而是昆侖傳承千年的袖里乾坤,狂風被壓縮至碗口粗從袖中擊出,開山裂石不在話下。
杜審言停止吹奏,眼中寒光四射,仍舊不肯退讓半步。他雙腳外旋,迎著這道世間罕見的颶風,瞬時間踢出數十腳氣芒,抬手舉笛刺入!
竹笛刺入颶風中,杜審言竟是鬼使神差地橫笛一揮,順勢連按吹孔,音爆聲如龍吟虎嘯,震耳欲聾!
玄冥子頓覺雙耳轟鳴,眼前一黑,差點就要栽倒。
杜審言凜然而立,看似瀟灑出塵,其實他的掌心也已經血肉模糊。一滴滴鮮血順著竹笛滴答滴答滑下,在地面濺起微不可查的塵土。
玄冥子抬起頭,恰好對上了杜審言的眼神。兩人不約而同地拔腿狂沖,同時躍起,竹笛與短刀叮當作響,一瞬間相交了數十招不止。
玄冥子仍舊處于笛聲影響下,措不及防竟是被杜審言一腳踢飛了手中短刀。杜審言右手受傷,同樣敵不過玄冥子的強橫勁力,竹笛脫手而出。
落地的一瞬間,兩人又互對一掌,腳下的地磚隨著兩人的后退化為粉塵。云霄宮不留侍衛還是明智的,要不然只是圖增傷亡。
玄冥子按住胸口,臉上表情變化了幾次,終于支持不住,逼出了一口鮮血。
從始至終,他沒有見到皇帝一面。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