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室里,丁靈修對面坐著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
老人穿著一身中山裝,一臉正派,四方的臉,滿頭是銀發,那雙曾經被歲月的滄桑深深埋藏了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絲光彩在不停閃爍,雖然他沒有白胡掛頷的風度,卻有那種鶴發童顏的相貌,看上去有點大學教授的派頭。
拘留室的空間很小,算上丁靈修里面總共三個人,除了他倆之外,還有一個壯漢背坐在這個老人旁邊,滿臉怨氣,而這個老人雖然坐著冷板凳,卻怡然自得,似乎樂享其中。
此時見丁靈修進來了,還是很友善的打了個招呼:
“小伙兒,你犯了什么事啊?”
“我沒犯罪,只是來錄個口供。”丁靈修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回答。
“哎,年輕人啊,凡事不要總想著投機取巧,人間正道是滄桑啊,你說你們年紀輕輕,正值風華正茂,正是年富力強,大展宏圖的好機會,千萬被金錢名利所誘惑,千萬不能誤入歧途啊!大好人生,要是真在這樣的牢籠之中,那實在是太令人惋惜了……”
丁靈修無奈地望著老頭,心里恨不得一腳將這個絮絮叨叨得老大爺一腳射出去,心說我被冤枉本來就是真的,而你這個老頭又是因為什么進來的,誰知道呢?還有資格教訓我!真是……
這么想著,老頭還在繼續叨咕著:
“少年啊,人生最重要的,不是努力,不是奮斗,而是抉擇。人這一生中你不能總是把性格交給星座,把失敗交給雞湯,把考試交給鯉魚,然后還抱怨,我聽了這么多道理,依然過不好這一生。事實上,你真的努力過了么?你真的奮斗過了么?所以,當你走到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如何辨別方向的時候,請你停下來好好想一想,你的生辰八字究竟是什么!你五行怎樣,這才是明智的做法!”
丁靈修滿頭黑線,恨不得一下子掐死他。絮叨了半天,敢情原來是天橋算命的老神棍。
“所以,來,少年,讓我給你看看手相,算一卦吧!”老頭和藹可親地遞過了自己的手,果不其然。
見老頭準備開算,一旁的壯漢突然站了起來 “小伙子,別信這個二貨的,他就是個江湖騙子,根本不會什么算卦!”坐在旁邊黑著臉的那個壯漢終于說話了。
“我也……沒想……”丁靈修連忙想要抽手,因為他本來也沒想讓這個老頭給自己算一卦,自己也是被這個老爺子硬生生給拉過去的。
“小伙子,別理會他,這個人不通情理,脾氣古怪!”老頭笑瞇瞇地扯過了丁靈修的左手。
“媽的,你說誰那?你還想干架是不是?”壯漢一下子坐了起來,憤恨地望著老頭。
然而,這壯漢一站起來,丁靈修這才發現,原來這個壯漢已經鼻青臉腫,慘不忍睹。
“你看你,挺大人了,還是這么盛的火氣,再說了,我不是跟你講了么,我算卦很靈的,你偏說我騙了你,還非要打我,哎……什么人都有啊,你說你要不是這么倔,能挨這牢獄之災?能受這皮肉之苦?”老人不動聲色道。
“好,好,你大爺的,你等著奧,你就在這里跟我窮掰扯,等我出去的,別看我自己打不過你,我到時候叫上我的兄弟,把你的卦攤給掀了你信不信!”壯漢指著老頭破口大罵。
丁靈修滿頭黑線,一時間不知所措。
“你看看你,又來蠻橫勁了不是?咱煮飯要有米,講話要講理,既然你非這么說,那正好現在有這個小兄弟在場,你讓他來給咱們評評理吧,你說,事情是怎么回事,是我沒算準,還是你無理取鬧?”老人仍然一臉平和,無奈地擺了擺手。
而壯漢早已氣得火冒三丈,看樣子早就想糾起這個老頭一頓暴揍,但似乎又因為有些懼憚這個老頭,只能強忍怒火。
壯漢憤怒的吼著:
“媽的,你說怎么回事?昨天老子走道走的好好的,你非給我攔下來,說要免費給我算一卦,我本來說不算,你偏不干,硬拉著我說免費的,免費的。然后我剛坐下,你就開始逼逼叨逼逼叨,沒頭沒尾,凈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最后還說我有血光之災,我當時也不知道哪根筋短路了,竟然還著了你這個賤老頭的道,我竟然還真的信了,我靠。”
“本來就是嘛,再說你當時聽的時候可不是現在這態度啊,你當時不是也一直很相信我說的話么?最后還是你懇求我幫你破財免災啊?”老頭慢條斯理地說。
“去你大爺的,我哪知道你這個老神棍不知道從哪整的歪門邪道,把我的家事蒙的那么準,連他嗎我家幾口人,住哪都知道,也真他嗎犯了邪了,要不然我能相信你說我有血光之災,然后還讓我買了一堆破符貼身上,你個騙子!死騙子!###&……”壯漢越說越憤怒,破口大罵,但又無可奈何。
“年輕人,你看看你,說話從來不經過大腦思考,你正是因為你貼了我的符,所以才躲過了血光之災啊,你怎么能說我騙你呢?小伙子,你給評評理,你看這事怪我么?這事明明就是這個人自以為啊,明明已經起了效果,非說我騙他,然后還要動人。結果他沖過來,我出于本能地保護輕輕推搡了他一下,他還報了警,讓我們二人到現在還要受著桎梏之苦。哎,真是可憐了我這一把老骨頭了……”老人一臉無辜。
丁靈修顰眉望著老頭,又看了看壯漢,滿頭霧水,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壯漢此時氣得鼻子都快冒煙了,指著老頭大罵:
“你個不要臉的老逼頭子,你還說你沒騙人?媽了個巴子的,老子回家之后,正好我女朋友給我打電話,我換了身衣服就出門了,結果把那一千塊錢從你那買的破符扔家了,根本就沒戴在身上。我昨天晚上就是在外面住的,結果一帆風順,平安無事,你竟然說老子有血光之災,你告訴我血光之災在哪了?在哪了?你還說你不是騙人?”
老人聽完后,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變化,老人皺了皺眉,沒有理會壯漢。口中喃喃自語,然后又鄭重其事地掐指算了算,好半天才若有所思道:
“哦,原來是這樣!”
老人滿臉訝異,臉色也變得有些稍許紅潤,似乎突然看到了什么極有趣的事情,頓時驚訝不已。
“少他娘的裝神弄鬼,你到底怎么回事?又他媽跟老子來這套,這回我是打死也不信了,你個混蛋!”壯漢繼續憤憤嚷嚷。
老人極其嚴肅地望著壯漢,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終于明白怎么回事了,原來是這樣,你是不是昨晚跟你女朋友出去了?然后你們在外面住的?”
“是啊,怎么了?”
“你看,我算得準不?”
“草你大爺,這還用你算,我用屁股都能想到的事還用你算,我不告訴你你會知道?”
老頭撇撇嘴,又舔了舔嘴唇,色瞇瞇地對壯漢說:
“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女朋友是不是胸很大?”
壯漢聽后一愣,心說真神咧,這個老神棍怎么知道的,他又沒見過我女朋友,他怎么可能會知道我女朋友的胸很大呢?難道這也是瞎蒙的,可是相比這個,媽的,這個不要臉的臭老頭那色瞇瞇的表情算怎么回事啊?靠!這個變態……
壯漢雖然有些驚訝,但馬上收斂起自己的驚訝之色,慍怒但又有些驕傲自豪地回答:
“是啊,我女朋友胸大怎么了?用得著你評論么?而且這跟我血光之災又有什么關系?你少轉移話題,別以為夸我女朋友幾句我就會放過你,還有……你他.嗎那表情是怎么回事啊?嗨?咋還越說越來勁了,你賤笑什么玩意啊?喂,喂……喂!老子說你那,老子他嗎說你那!你個老逼頭子,你想什么呢?我靠,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你他.嗎能稍微克制點不?節操那?”
“啊?啊!”聽到壯漢的怒喝,老頭從自己意婬的畫面中緩緩回過了神,鎮定了一下,釋然說道:
“咳咳,知道你為什么沒有佩戴我給你的符咒,你仍然能夠躲過這一場血光之災么?”
“為什么?為什么毛啊?你少來這套,你先把口水擦了,然后我再打死你個賤人!”
“呵呵,年輕人就是年輕人,其實這個道理很簡單,你的女朋友胸很大,所以你才能逢胸化吉啊!”
“你大爺……小兄弟你別攔著我,我跟他拼了!”壯漢怒不可遏,丁靈修連忙頂著滿頭黑線過去阻攔。
拘留室里立刻炸了鍋。
警察聞聲趕了過來,打開了拘留室的門。
“吵吵吵吵,這是干什么啊,怎么這一會兒又打起來了,得了,得了,你倆別關一起了,你,你出來!一個老頭子,你跟他叫什么勁。”警察指著壯漢說。
“臭老頭子,你給我等著,等著!”壯漢仍然喋喋不休地忿罵。
老頭無奈擺了擺手,淡然地說:
“年輕人啊,這心態一定要調整好,嘖嘖……這胸是真大……”
“你大爺……”壯漢的聲漸行漸遠。
丁靈修一臉無奈地坐了回來,沒想到剛準備安靜地平復一下心情,就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警察指著老頭說:
“你也是,挺大歲數了,別成天裝神弄鬼的,因為這事你都進來幾回了?動不動還打人,哎……你說說你……”
丁靈修驚訝萬分,不由問道:
“大爺,剛才那個壯漢身上的傷真是你打的啊?”
老頭一臉無辜:
“沒辦法,正當防衛啊!”
“來來來,別管那個瘋子了,坐下來談……”
老頭笑瞇瞇地沖著丁靈修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
丁靈修怔怔坐了下來,不由有些好奇,就問道:
“前輩……剛才那個警察說你經常進來,看來你是不止一次被拘留了?”
“哎,都是誤會啊,再說也沒有多少次,算這次才兩次,現在的人們啊,總是喜歡夸大一些事情,讓這些事情更生動有趣,所以他才那么說的。”
“哦,原來是這樣,那你上次也是因為算卦沒算準然后挨揍的?不對,不對,正當防衛!”
老頭搖了搖頭,而且馬上又十分嚴肅起來,像是要捍衛自己的職業操守:
“怎么能這么說,我算卦一直很準啊,而且上一次就是因為算得太準了,所以我才跟著受了牽連,也是來錄口供,但沒這次待這么久。”
“哦?算得太準?”丁靈修驚訝地咧著嘴。
“是啊,上一次也是個男的找我算命,只不過這個男的不是什么正經人。這個男的剛從監獄放出來沒幾天,感覺心情不錯,豁然開朗,正好在大街溜達的時候,看到路邊看到了正在擺攤算命的我,于是這家伙就讓我給他算一卦,想試試看自己出來以后的手氣怎么樣做什么事比較順利。”
“然后呢?”
“那男的當時坐下來之后,很不客氣地問我:‘喂,算命的,幫我看看我該干嘛去比較好?’我雖然一眼就看出來這個男的剛出來不久,但我還是本著一視同仁的態度,跟他認認真真地推算了一卦,只不過卦象當時確實不是很好,于是我就對他說:‘恩……你從哪里來就到哪里去……’結果這個男的脾氣也太大了,登時就踢翻了我的卦攤,然后破口大罵:‘我擦,老子剛剛從監獄放出來,你就讓老子回去?我揍死你丫的!……’于是這個男的跳過來就要打我,我正當防衛之后把他制服,他掙脫我后剛想溜,正好過來了輛警車,就把他又接回去了,我也跟著過來一起錄得口供,其實這事啊,聽起來我也算立了一功呢。”老頭自豪地回憶著這段光輝歲月。
丁靈修啞然失語,好半天才喃喃道:
“看來大師你還真是造福一方百姓啊!”
“是啊,所以說,年輕人,我看你我二人,萍水相逢,皆是緣分,不如讓我為你推算一卦,看看你的前程命運如何?”
丁靈修聽完簡直如同遭到了晴天霹靂一般,向來鎮靜的他也立刻炸毛了,連忙擺了擺手,哭喪著臉說:
“大爺,我求你饒了我吧,你這么能掐會算,難道沒算出我渾身上下早就一分錢都沒有了么?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咱別這樣!”
“哎哎哎,別這么說,我又不是貪財好利的市井小人,我是看在你我二人的緣分,所以才想為小兄弟你來算一卦,這種好事,別人想求還求不來呢?”
“別別別,大爺,親大爺,你別這樣,咱倆稱兄道弟不合適,我還想多活幾年,你的福祉都留給別人吧,我命薄,承受不起……”丁靈修幾欲哭了,本來最近運氣剛剛有所回升,他可不想在遇到這樣一個烏鴉嘴的詛咒。
“你看你,小兄弟,推辭什么啊,男子漢就要坦坦蕩蕩,不要這么羞澀嘛,來,別躲啊!”
說著,老頭一把扯住了丁靈修的左手,這一下猝不及防,丁靈修想要抽出來的時候,手卻像被鐵鉗子死死鉗住了一樣,根本動彈不得,丁靈修瞬間死的心都有了,萬般無奈,叫苦不迭。
“大爺,我的大爺啊,我求求你了,你可別給我算了!我真沒求過誰,我求你了行不?”
“好,那我不給你算了。”老爺子松開了手,點了點頭。
丁靈修送了一口氣,心說這大爺還是蠻通情達理的。
“大爺,謝謝你!”
“不用謝,不算你,先從你父母算起!”說罷,老爺子掐指就要開算。
“大爺,大爺,別,你別,住手,住嘴!我錯了,你還是算我吧,別算我父母了,我求求你了,我媽過得好好的,就不勞您操心了……”丁靈修幾乎都快哭了。
此時此刻,丁靈修就一個想法,救命啊……
一番掙扎過后,丁靈修還是沒能躲過這一劫,老頭子到底還是死死擒住了丁靈修,聚精會神地望著丁靈修的左手,認認真真地琢磨起來。然而,老頭子算命的神色剛開始還比較自然,甚至有些漫不經心,但看了一會兒后,老爺子的臉色卻越來越凝重,最后竟然有些驚訝之色。
“怎……怎么了?”丁靈修感到了一股極其濃烈的不祥之兆,其實這他也是早有準備的。
“沒什么,就是有些驚訝而已。生命,事業,愛情,你想先了解哪個?”老爺子淡淡的說。
丁靈修當然想說哪個都不想了解,但望著這老爺子如此凝重得跟參加追悼會一般的表情,只好咬了咬牙說道:
“哎,你先看看我事業線吧,有勞您金口玉言!”
老爺子嘆了口氣,但馬上又興高采烈地說:
“小伙子,你看看你的手相!你的愛情線簡直就跟天安.門前的路是一樣一樣的,真是……”
丁靈修聽完也心里稍微感到有些妥帖,畢竟看來這老頭也不是一直都這么烏鴉嘴。
“哦?大師難道你是想說我的愛情線很平坦,很偉大么?”
“不,我的意思是,你的愛情線,往東走是東單,往西走是西單。”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