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固子門,三騎成品字形從大道上飛馳,一騎老遠就暴喝:“閃開,閃開!”東京大街上實在很少見這樣囂張的陣仗。
當中一人身披甲胄,背上插著三面紅旗,每面上都寫這一個字,連起來就是:急!急!急!那人一邊奔走,一邊大喊:“捷報,捷報!西征軍前鋒郭紹,十日斬獲蜀軍萬人……捷報……”
無數的百姓和路人駐足觀看,聽這個消息。所謂軍國之事,如今在轉眼之間就路人皆知。當然這種好消息路人皆知也沒有什么壞處。
宰相王溥正在上直的路上,聽到馬蹄聲急促和喊聲,也叫人把官轎讓到了路邊。這種急報,宰相也難得計較高低尊卑,他也沒心情和幾個軍士計較。他反而心情很好,專門從轎子里走出來,饒有興致地看著飛奔的駿馬,一臉從容中帶著一種舒坦。
向訓和郭紹都是王溥舉薦的。做宰相,舉薦人才、舉薦到對的人才,那是分內之事。
威武城外,郭紹正在中軍大帳前向東北面張望,半空一大團黃塵。鳳翔軍一部馬上就要到了。
部將第二軍都虞候騎馬到帳前,翻身下馬,順著郭紹的目光眺望一眼,走過來說道:“王老節帥真是穩操勝券,等咱們打得差不多,就撿威武城來了。這座城守軍剩得不多,外無援軍,圍住四面攻打耗也能把蜀軍耗沒。攻占威武城的功勞,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郭紹隨口道:“咱們把外面的肉啃完了,骨頭還不給人留幾根?”
“骨頭里有油哩。”部將道。
郭紹稍微尋思了一下部將的話,覺得威武城的油水最有價值的就是糧食,像這種軍事城鎮,肯定會囤積半年以上糧草,才能避免被圍死了不攻自破。
他便說道:“糧食一人能背多少?難道大伙兒還能背回東京去,有的吃就沒事了。”
就在這時,李處耘也朝大帳走過來,聽到二人說的話,便笑道:“這下王節帥可不會說主公輕敵冒進了。”
郭紹心道:運氣好而已,是否能快速除掉唐倉鎮駐軍、二萬斛糧食是不是能保存,這兩個環節都有無數可能。
他不動聲色地說:“王節帥求穩,不過部署戰役大局還是十分老道的。他可不會像我這樣畫圖,卻對山川形勢心里有數,讓我們進軍固鎮,此乃一陣見血的招數。”
從威武城沿陳倉道南下,西南方向就是鳳州。鳳州向西走,已不在秦嶺主要山脈、道路平坦,西邊數十里地就是固鎮;再西是成州。
其中固鎮是軍事要地,因向南四十里就是青泥嶺;青泥嶺是蜀軍從腹地增援北方的一個關鍵地點,是蜀道的咽喉之地。如果占領固鎮,則可輕易威脅從青泥嶺上來的援兵;掐住了蜀道的咽喉,秦、鳳想援軍就沒指望了。
郭紹回頭對部將說道:“第一軍在唐倉鎮交接防務,這回第二軍當先。等鳳翔軍一到,即可出發,全軍逼近鳳州城!若發現蜀軍出城,則先結陣,等待第一軍隨后跟上……注意多派斥候。”
部將抱拳道:“得令。”
郭紹又看了一會兒威武城樓,想起前幾天不讓自己射他的威武節度使王環。這會兒威武城下全是周軍,大搖大擺在他們眼皮底下經過,不知王環觀賞這樣的情形作何感受?
鳳翔軍將領先行到達前鋒大營,交接防務。郭紹把威武城圍城工事交由鳳翔軍之手……等到后面的大股軍隊從大路上走來,郭紹親眼看見許多云梯,心道:原來老將王景攻城也全靠爬墻。
下午,王璋、羅彥環部也從東北面山谷前來,郭紹遂與第一軍大部繼續沿蜀道進軍。
及至鳳州,只見城池比威武城還大,但蜀軍閉門不出,看樣子打算死守。郭紹依照李處耘的建議,留下第二軍兩千多人和隨后的一群民夫,照樣給鳳州外面也修了一層土墻藩籬,讓蜀軍在里面別出來。自率第一軍七指揮人馬毫不停止直逼固鎮。
大軍未到,周軍斥候剛剛到固鎮附近活動,就見一隊十來騎從成州方向而來。
周軍斥候沒搞清楚,當然不知道那一小隊人里竟然有大人物。其中一人不是別人,而是秦州雄武節度使韓繼勛!控扼隴右,隨時可能威脅關中的雄武軍,主將此時只帶十騎狂奔。
秦鳳蜀軍本來就是從中原王朝投降過去的,盔甲和周軍差得不多,不看腰上的抱肚料子花紋,離得遠了真不好分辨。不過周軍禁兵的衣甲沒那么臃腫,頭盔也不太一樣,稍微仔細觀察還是分辨得出來。
韓繼勛認出是周軍斥候,不由得唏噓一聲:“要是走得稍微晚半天,咱們就走不掉了!周軍實在太快,這已經打到了固鎮?”
隨從罵道:“鳳州威武節度使王環如此草包,十天就把威武軍丟了大半!鳳州固鎮一失,路都沒了,咱們在秦州指靠誰來救?”
韓繼勛道:“主要是丟了唐倉鎮駐軍。聽說周軍前鋒叫郭紹,此人非比尋常……唐倉鎮軍出黃花谷,郭紹竟能搶先繞路到唐倉鎮設伏?娘的,不僅兵快,時機也掐得太好了罷!”
一行人狂奔到青泥嶺,這才松了口氣,在驛館換了馬,然后直奔成都。
……比韓繼勛動作更快的是趙季札,沒過多久就已經到成都了。護送他的蜀軍半路逃跑,他跑得太快,身邊的幕僚也走散。趙季札單騎奔到成都。
由于沒人照顧,他渾身衣衫臟亂,狼狽不堪。這樣一個人卻騎著馬,在各驛館和城門口都被盤問過。各處的官吏知道是皇帝親任的監軍使單騎回來了,一時間流言四起,人們以為周軍已經快打到成都。趙季札走一路,就讓一路的官民人心惶惶。
他剛走到城門,就見一個宦官和一隊士卒等在那里。宦官說:“皇上要見你,跟咱家來吧。”
趙季札道:“這樣面圣太失禮了,讓本官回家換身衣服。”
宦官冷冷道:“您都急成這樣了,還有時候換衣服?是軍國大事要緊,還是禮數要緊?走罷!”
趙季札沒辦法,只好狼狽到了皇宮,走到大殿前時,只見衛士和里面的大臣、宮人紛紛側目。他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地走了進去,急忙伏倒在殿下,遠遠的寶座上坐著人,他哪敢看?
“愛卿,前方發生和何事,讓你這般模樣?”一個聲音急道。
趙季札腦子里一片空白,伏在地磚上一言不發,實在不知如何說起。一個大臣怒道:“趙使君,皇上問你話!”
“我……”趙季札急道,“臣、微臣不知。”
剛剛還稱呼愛卿的人頓時口氣一變:“朕派你去巡視秦、鳳,你沒去?”
“去……微臣去了。”趙季札感受到皇帝怒意,驚懼之下身上開始發抖了。
那威嚴的聲音又道:“那你這般模樣跑回來,秦、鳳已失?”
“不知,微臣真的不知道啊!”趙季札哭了。
“廢物!”那聲音大罵道,“來人啊……”
就在這時,一個大臣忙跪請道:“皇上息怒,趙使君有辱使命,但他只是去巡視防務,并不統率北軍,罪不至死……皇上仁厚。”
“滾!滾!”那聲音大罵起來,把之前的威儀從容口氣丟得一干二凈。
趙季札聽罷跪在地上,倒退著飛快向殿門移動。這個動作簡直是高難度,跪著用膝蓋走路已是不易,他還能倒退著移動,而且很快。
他心里頓時暗自慶幸,本來在鳳州秦州時看到韓繼勛和王環手下兵多將廣,他還打算回成都了毛遂自薦一下想再去當主帥!幸好周軍來得快,不然自己真做了主帥,戰敗了腦袋還保得住?
就在這時,寶座側面的垂簾小門后面,一個婀娜的影子輕輕從門口走開了。
……幾天后,正在山南西道部署兵力的樞密院官員王昭遠、急報入成都,蜀國皇帝這才大概清楚了前邊發生了什么事。
王昭遠自號臥龍,常對人說自己是當今之諸葛孔明,一向志向遠大。他在奏報中大概把秦鳳的事說清楚了,憑這一點就比一問三不知的趙季札強不知多少倍。
周軍沿唐倉道南下,已趨固鎮,但秦、鳳重鎮未失。王昭遠不認為這是壞事,反而覺得是反攻的大好良機。他請成都增兵,并要求自任北路軍首領。
方略在于將孤軍深入的周軍先行圍殲,然后兵分兩路,從秦州、散關兩面夾擊關中,先取鳳翔,后占關中逼潼關,然后進可攻退可守;約南唐、北漢三面夾擊,先分中原……
就在這時,忽聞南平國使臣來見。先上國書,南平國使臣勸說蜀國皇帝放棄皇帝稱號,向周朝稱臣,然后可化解危急。
王昭遠的看法非常樂觀;但南平國的態度好像蜀國要滅亡了似的。兩邊見識態度截然相反。
皇帝惱怒,在大殿上對眾臣說道:“我父子率兵進蜀中稱帝建立基業時,那郭家的人還如喪家之犬四處流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