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五夫人的房間就在崔小眠隔壁,李媽媽做事麻利,又是服侍崔五夫人,自是更加了幾分細致。
屋子里被褥簾帳都是換的簇新的,精工細做,用料考究。晚上李媽媽又親自給崔五夫人量了尺寸,讓府里的針織婆子們連夜趕制幾件替換衣裳。帝師府的正室嫡夫人,自是不缺穿戴,但崔五夫人是臨時在此小住,并未帶隨身衣物,只帶了兩名貼身丫鬟織云和纖云。
“姐兒,你和王爺尚未正式成親,萬萬不可動用府中銀錢,娘親讓人回去取了就是了。”
這才是詩禮之家的氣派,縱是王孫公子,我們也不沾你這些便宜,免得女兒在夫家抬不起頭。
崔小眠笑嘻嘻:“母親不用計較這些,女兒自己做生意,鋪子里是賺錢的,母親在府中的用度,從我鋪子的帳上支出便是。”
所以說,女人一定要經濟獨立,現代如此,古代也如此。原本枕頭里的銀子用了七七八八,但師徒兩個從阿薩走了一圈回來,偷來的金銀珠寶換成銀子,親師徒明算帳,對半平分,崔小眠的那一半藏到枕頭里,賀遠的那一半也是崔小眠拿著,萬一有朝一日,賀遠把家業敗光,這些就是他們的救命錢啊救命錢。
在母親的嚴密監視下,崔小眠終于把那方帕子繡好了,崔五夫人把帕子拿在手里端詳,笑道:“這個繡工著實是拿不出手,不過王爺見了也會高興。”
您老人家不知道,小時候給他繡的那條更惡心,字都是歪歪扭扭的,他把手帕用得破了都舍不得扔了呢。
看她把帕子繡完,崔五夫人這才肯回房休息,臨走時還不忘叮囑芹菜,一定要給小姐洗了臉,抹了香脂才行。
把母親送回房間,崔小眠這才松了口氣,哎呀,享受母愛真不是輕松的事,上一世十歲時母親就去世了,母愛于她已是很遙遠。
雖然有些不習慣,不過她還是覺得很幸福。
躺到床上,房中似乎還有母親身上淡淡的芳香,繡個帕子比炒上二十道菜還要累,崔小眠倒頭就睡。
剛剛睡著,她就聽到幾聲熟悉的蛙鳴。
唉,寒冬臘月哪還有青蛙,你就不能換一種動物?
她起身下床,走到窗臺前,開始對暗號。
“呱呱,呱呱呱。”(沒睡,我醒了。)
“呱——呱——呱——,呱—呱—呱—”(你好嗎,惦記你。)
就在崔小眠打開窗子的那一剎那,她忽然想,若是被母親看到未嫁的女兒半夜三更開窗戶和情郎說話,會不會羞愧得去撞柱子。不會的,撞柱子這事據說是如祖父這樣的清流才會做出來的,母親這般疼她,說不定第二天就端來一碗安胎藥_(:3ゝ∠)_
“呱呱呱,呱呱呱呱。”(我沒事,你別擔心。)
“呱呱,呱呱。”(你乖,不怕。)
青蛙叫了一夜,睡在隔壁的崔五夫人被吵醒了,心里大奇,這賀王府里也真是與眾不同,冬日里還有蛙鳴聲,且像是一只大青蛙和一只小青蛙。
一一一一一 次日,賀遠剛剛起床,宮里便來人了。而且所來之人份量極重,竟是英宗身邊的大紅人張德海。
自從猜測出自己的身世之后,賀遠對父皇便不如以往親近了,他隱隱地覺得父皇并非因為疼他,而是嫌棄他,這才斷了他奪嫡的念想。一個人的心里一旦有了芥蒂,便越想越覺得是這樣,更何況傳說中悅妃是一個人孤苦無依死在冷宮之中。
以往即便英宗不召他進宮,賀遠也會隔三差五去見父皇,可是這次他從阿薩回來后,沒有宣召便再也不肯進宮。
今日聽聞來的人是張德海,賀遠也就猜到定是和昨日府里出了刺客有關。兩位宮里來的嬤嬤將這事稟告皇后,皇后唯恐他過上安穩日子,出了這等事,必定跑去告訴皇上。
賀遠少年時恣意妄為,近年性子收攏了些,卻也不是善茬,即使對太后和皇后也沒有什么好臉色,但卻素來能給張德海幾分薄面。其中原因,只有英宗知道。
那一年皇后對英宗說,老六身手敏捷,自己那做將軍的兄長也夸他是練武的好材料,宮里的師傅恐會耽誤他,不如趁他年幼,在宮外找位名師指點。皇后娘家是行伍出身,嫡出的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有習武,但卻從未有過讓年幼的皇子出宮練武的事。個中因由,英宗心知肚明,卻還是允了,老六性子野,在宮外找個嚴師管束未嘗不是好事。
六皇子離宮那日,只有江嬤嬤一人送他出宮,小孩子一步三回頭,巴望著父皇母后能來送他一程。那個時辰,英宗正在早朝,皇后沒事也不會來送他。眼看就要到宮門了,張德海跑出來,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對六皇子道:“六殿下,老奴事兒多,也沒啥準備,這個您帶著路上吃。”
油紙包里是幾個豆腐皮包子,賀遠小時候最愛吃這個。
“六殿下,老奴給您請安了。”賀遠早已封王,可是沒有旁人時,張德海還是稱他六殿下,前朝后宮也只有他一人如此稱呼。
“公公免禮。”
賀遠讓人給張德海看座上茶,這才屏退左右,問道:“公公,父皇可是有口諭嗎?”
張德海既然沒有宣旨,那定是口諭。
“六殿下,皇上倒也沒有口諭,只是讓老奴過來看看,您府上昨個不太安寧,皇上惦記著您呢。”
“勞煩公公父皇,府里無甚大事,請他老人家莫要牽掛。”
“如此最好,六殿下啊,如今不同往日,您此番回朝也應心中有數,您身子貴重,此時此刻萬萬不能再有差錯啊。皇上心疼您,可為君之道您也明白,有些事兒上不是一個心疼就能了卻的。”
“多謝公公提點,本王記下了”,賀遠想了想,又問道,“公公在宮中,近日可見過崔帝師?”
“唉,六殿下既然問起,老奴也便多句閑話。近日有幾份折子都是參河東道道臺崔壽隱的,那崔壽隱為人清高,把當地官員全都得罪遍了,就是京里的也沒人說他的好話,說起來還是崔老帝師的侄兒,也算是皇親,皇上暫時壓下了,可那崔帝師卻得了消息,前日竟為了崔壽隱進宮見了皇上,皇上為此甚為不悅啊。”
賀遠明白了,恐怕這才是皇上打發張德海來此的目的。昨日府里的事,行兇的是崔家人,受傷的也是崔家人,單單一個崔壽隱無關緊要,可崔帝師如今也摻和進去,父皇自是不高興了,讓張德海來給他提個醒,讓岳家注意影響。
送走張德海,賀遠的眉頭就皺成了疙瘩,他原本問起崔帝師,只是想利用父皇對恩師的師生之情,把當年李代桃僵之事直接說給父皇知道,可是聽了張德海的這番話,賀遠的心涼湯湯的。他生在宮中,長在宮中,前朝后宮的這些利害關系,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又怎么不明白。
整個帝師府崔家,賀遠原本是沒有一個看得上眼的,可如今中間有個崔小眠,崔家的事便就成了他的事。
他就想不明白,這一家子酸儒,怎么就能生出個崔小眠這樣的可人兒,也不對,崔小眠是他這個好師父調教出來的,除了那副好相貌以外,別的優點都和崔家沒有毛線關系。
他還是沒有成為崔家女婿之前見過崔帝師,印像中那是個視才傲物的老不修。這老東西怎么還不死,這個節骨眼上惹來一堆麻煩,不但影響到他這個孫女婿,更影響到他和崔小眠的婚事。
賀遠想來想去,還是讓人去禮部請來岳丈崔壽光。他將崔壽隱之事一說,原以為崔壽光會立刻回家勸告老父進宮給皇上賠不是,可沒想到這崔壽隱不到四十歲,竟然已有乃父之風。
“王爺,堂兄壽隱為人剛正不阿,最是看不得河東道上貪官污吏的穢行,因此得罪了那些小人,圣上怎能只能一面之辭,懲善揚惡,任由那些小人污告忠良呢?”
聽聽,單憑你這番話,就夠滿門抄斬的!
賀遠氣得臉都白了,拿起面前的茶碗卻又放了下來,若不是怕讓崔小眠知道,他就一杯茶潑到崔壽光臉上了。
你們一家子都是忠良、清流、陽春白雪,就我們皇家是善惡不分的混蛋。
他強壓怒氣,放下身段試著勸告岳丈,可崔壽光的書生氣上來了,脖子一梗:“當年欺君枉上已是死罪,如今勸誡圣上仍是死罪,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我崔家上下拼了一死,也要......”
賀遠服了!
岳父大人,您在禮部做小官真是屈材了,早知道我應該給你弄個言官御史的差事,讓你閑來無事撞撞御前的柱子,早日實現舍身取義的志向。
次日一早,賀遠在鏡中看到自己鬢邊竟然有了一根白發!他才只有二十六歲,年輕得不能再年輕,不知明鏡里,何處得秋霜╯▽╰)╭
這時有小廝跑進來:“王爺,方才壽大夫讓人送信來,王妃醒了。”
一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