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崔小眠回到王府,賀遠卻未帶她回錦園,而是徑直來到錦園旁邊的一處院子,這里以前是江嬤嬤的住處,江嬤嬤病后便搬出來住在前院,方便大夫診治,這里已空置多年。以往崔小眠到院外遛過狗,見院門緊閉著,只能看到里面有很多竹子。
今日一來,只見大門外加了一處牌匾,上書眠翠兩字,大門敞開,肥仔從里面跑出來,后面跟著幾個小丫頭,園子里整治得干凈整齊,不時有太監丫鬟在竹林間穿梭。
崔小眠彎腰抱住肥仔,一人一狗親成一團。賀遠柔聲道:“這是江嬤嬤住過的園子,如今叫做眠翠園,我們正式成親前,你便住在這里。”
未婚夫妻自是要避嫌,如果崔小眠還是和他一起住在錦園,既會影響到崔小眠的名聲,而他的身子骨也禁不起日日沖冷水澡。
眠翠,看似是住在翠竹之中的意思,實則含了崔小眠的名字,這是專門為她命名的園子。
園子里修繕一新,門窗的油漆剛剛干透,窗戶上糊了嶄新的碧羅紗和煙霞羅,與滿園的清翠相得益彰,放眼望去,滿園的青枝綠葉,即使是晚秋時分,也沒有半絲蕭瑟,一條鵝卵石小徑伸向竹林,秋風吹過,竹枝搖曳,婆娑的竹葉帶出呢喃,陣陣竹香沁人心脾。
除了李媽媽和白菜,園子里的太監和丫鬟、老媽子都是新人。見師徒倆來了,全都跪在階下,竟有三四十人!
“怎么這么多人?”崔小眠問道。錦園也不過這么多人,文繡園連十個人都沒有。
賀遠輕聲道:“這不算多,又調了二十名親兵給你,阿木以后也跟著你。”
崔小眠明白賀遠的心意,他不是為了排場,而是心疼她,更是擔心有人會害她。
除了李媽媽和白菜。大牛和小丫也在園子里等著她,就連宋知秋也來了。
一問才知道。宋知秋和小丫已經定親,宋家已經捎過幾次信,催他們早日成親,只是小丫記掛著小掌柜。一定要等小掌柜回來,她才肯成親。
除了這件喜事,而有一件讓崔小眠意想不到的事,由李媽媽撮合,白菜和大牛也湊成了一對,和宋知秋小丫這對心思剔透的不同,大牛和白菜都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一門心思要等崔小眠回來才肯定親。
崔小眠高興得眼淚都出來了,扯著賀遠的袖子道:“我只給大牛娶媳婦的錢了。還沒給白菜準備嫁妝呢。”
賀遠微笑:“白菜是王府的人,這份嫁妝由師父給她出,到時連同她的賣身契一并給她。”
可不是嘛。白菜雖說一早就跟了崔小眠出府,可她的賣身契還在王府呢,賀王爺不應允,她是不能出嫁的。
李媽媽操持著,已經給這兩對新人買下兩套院子,宋知秋家薄有積蓄。早就讓人送來聘禮,另外還給小丫打制了整套頭面首飾。
崔小眠不想委屈白菜。叮囑小丫從鋪子里支出五百兩銀子,給未來嫂子置辦首飾。
賀遠把崔小眠在眠翠園安頓好,便借口還有事便回錦園了,留下她和李媽媽她們互訴離別之情。
“小姐,看這情形王爺是一門心思要立您為正室啊,小姐有福,難得王爺如此有情有義。”
崔小眠臉紅,湊到李媽媽耳邊,小聲把她的身世說了出來,李媽媽聞言大驚,連忙跪倒在地,本想稱呼王妃,卻又怕被人聽到傳出去,哽咽道:“小姐,這些年難為您了,好在您與王爺有緣,千山萬水終能遇到。唉,只是為今之事,也真是難辦得緊,文繡園那位又病了,王爺原本是怕您不高興,讓崔家來接她回去小住,可這一病就不能讓她走了,王爺怕是正煩心,小姐莫要為此和王爺嘔氣啊。”
崔小眠知道,李媽媽因為悅妃的事,對賀遠的忠心,決不比對她少了一絲一毫,擔心她為了假絳春的事不高興,忙著給她順氣呢。
崔小眠莞爾:“我原也沒想著如何,是師父一定要堅持。”
唉,不是你自己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啊!
眠翠園里的廚房是從錦園原封不動搬過來的,賀遠怕她不滿意,又讓小丫來看過,重又添置了些東西。
當初崔小眠離開王府時,只帶走了自己的枕頭和幾件衣裳,其他的東西全都留在王府里。如今又都從錦園搬過來,她小時候玩過的鴨子車、布娃娃全都完好全損地擺在珍寶閣上,床上是層層疊疊的紗幔,繡著花鳥魚蟲,屋里的大瓷盆里養著金魚,還有幾盆蘭花,此時開得正好,幽幽淡淡一室花香。
床頭一盞水晶燈,和當年被大火吞噬的那盞一模一樣。崔小眠心里喜歡,大白天便點上燈,趴在床前看了半天。
當年高雪濤送的十三只小綿羊都已經長大了,就養在眠翠園里,照顧羊兒的人還是阿木娘,這些羊兒被她打理得干干凈凈。
羊兒早已不認識崔小眠了,但是看到她還是咩咩直叫。崔小眠站在羊圈里,摸摸這個,抱抱那個,肥仔在羊圈外急得直蹦,這些年它和崔小眠聚少離多,哪能讓這些羊搶了它撒嬌的機會。
聽李媽媽說,這一年多她們都住在嘉南王的別館里,平日幫著那里的下人們做做針線和雜活兒,嘉南王妃是個會做事的,對她們既沒有特別關照,也沒有半絲輕視,李媽媽和白菜雖是借住,倒也落得心安理得。
邱巒訂了親事,竟是和高雪濤做了郎舅,高雪濤的小妹子許給了邱巒,巒世子從此要叫高雪濤一聲大舅哥。
以往在一起玩兒,邱巒是四個人中的老大,如今卻要叫高雪濤大哥,笑得崔小眠肚子疼。
高雪濤的小妹子和崔小眠同歲,據說長得花容月貌,京城的王孫公子求親甚多,沒想到最后卻讓邱巒求到。
到了下午時分,彩衣坊來了兩位婦人,說是賀親王讓她們來給小姐量身,隨身還帶來一疊子衣料樣子讓崔小眠挑選。
從小到大,崔小眠都被賀遠當男孩養著,即使后來換了女裝,也是李媽媽給她做什么,她就穿什么,外頭的女子流行什么花式,她從未留意過。
一大堆衣料看得她眼花,隨便選了幾匹嬌嫩的顏色,卻又自己動筆,把當年被火燒了的衣裳樣式仔細畫來,不論有多少衣裳,最愛還是這一件。
彩衣坊的人走后,又有金玉堂的人送來幾套首飾,另有一位婦人笑著對崔小眠道:“這些都是賀王爺親自來鋪子里挑選的,還囑咐小婦人來給您扎耳孔,想來小姐快要出閣了吧。”
這一世原本在兩歲時就已經扎了耳孔,只是后來她一直沒有戴過耳墜子,耳孔又重新長上了。崔小眠摸著耳朵躊躇不決,前世她的皮膚敏感,扎耳孔時都化膿了。
她求救地看著李媽媽:“李媽媽,我的耳朵不會化膿爛掉吧?”
李媽媽笑得皺紋更深:“媽媽有法子,肯定不會化膿,誰家小娘子都要提前扎耳孔,總不能等到上花轎的那一天再扎吧。”
看來賀遠真的是做夢都想娶老婆,這世上也唯有他,娶親就像嫁女兒一樣,就連扎耳孔這事都要提前想到。
“李媽媽,我師父怎么這樣婆媽啊?”還沒成親,崔小眠已經開始嫌棄他了,好在賀遠沒有聽到,否則傷心死了。
“王爺怎會婆媽,這是他那日問過我的,問我待嫁的小娘子都要添置些什么物件兒,媽媽說一樣,他便讓人記一樣,那時媽媽就知道他是為小姐您打聽的,便記起您沒有扎耳孔,也并一起讓他記下了。”
那婦人用兩個綠豆在崔小眠的耳垂上反復磨擦,直到那一方皮肉麻木了,便用銀針穿透,雖然已經沒有什么知覺,崔小眠還是嚇得尖叫,把那個婦人也嚇了一跳,見過那么多大戶人家的小娘子穿耳孔,哪個都是嚇得眼里含著淚卻只用帕子死命捂著嘴不敢出聲,從未見過這般尖叫的。
待到不流血了,李媽媽用茶葉梗把耳孔堵住,笑道:“這樣保管不會化膿,過個三五日就好了。”
崔小眠暗自神傷,做女人真不容易,好在大成女子沒有纏足的陋習,否則她連死的心都有了。
不過到了晚上沐浴時,李媽媽看著她那在大漠中磨得粗糙的手腳,心疼得直搖頭。
“小姐啊,您這是走了多少路啊,腳上都磨出繭子了。”
崔小眠嘆口氣,好在李媽媽沒見過在大漠時的自己,否則說不定給嚇得背過氣去,離開大漠后,伊爾都吃得好住得好,人長胖了個子也高了,頭發也重又變得黑亮。
一邊洗澡,崔小眠問李媽媽:“文繡園的那位病了,我要不是去看看她啊?”
李媽媽道:“她進府時也有三四歲了,應該一早就知道她并非崔家親生,如今怕是鐵了心占住王妃的位子不放手,說不定正想法子禍害您呢,上次她到咱們家里大鬧一場,媽媽就看得明白,她這人不是善茬兒,遠不是以往那么和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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