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遠和崔小眠從房里走出來時,柳夫人眼前一花,只見男的二十多歲,一襲秋香色碧波紋錦袍,黑亮的頭發用玉冠束起,更顯得劍眉星目,貴氣逼人;女的十四五歲年紀,梳著雙螺髻,每個發髻上都綴了一顆指肚大小的明珠,身上穿著淡粉色褙子,眉目如畫,嬌俏可愛。兩人站在一起,說不出的相配,儼然一雙璧人。
“你是小眠?”雖說一早就聽女兒和兄弟說過崔小眠是女子,可是柳夫人還是不能把當年的小光頭和面前的少女聯系起來。
“柳嬸嬸,我是小眠啊,我好想你,也想柳姐姐。”
一別六年,柳夫人的眼角額頭已有了淡淡的細紋,但卻絲毫不妨礙她的美麗端莊。
崔小眠快走幾步,跑到柳夫人面前,柳夫人的眼里已經噙著淚,伸手輕撫崔小眠的秀發,喃喃道:“這真的是小光頭啊,小光頭長成大姑娘,如果走在街上,嬸嬸真的不敢認了。”
崔小眠嘻嘻笑著,忽然下身裙子那里有些不對,她是小賊,對這些最是敏感,眼睛往下一掃,便看到一只小手正摸向她腰向掛著的小荷包。
她伸手便把那只小手握住,笑道:“讓姐姐看看這是誰啊?”
柳夫人并沒看到剛才那一幕,忙道:“這是犬子,你離開時他還沒有出生呢。”
又對那小兒道:“青兒,這就是小眠姐姐。快叫姐姐。”
青兒五歲,生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反而比姐姐柳如月還要秀氣幾分。方才行竊被抓,小嘴撅起來,可一雙賊眼珠子卻從崔小眠的荷包移到她發髻上的明珠上面。
崔小眠見他不肯叫姐姐,便想逗逗他,手指動了動,青兒頸間的銀項圈上便掛了樣東西。
“青兒,這是姐姐送你的見面禮。你若還是不叫姐姐,我就連你的項圈一起拿走。”
青兒吃了一驚。這才發現脖子上多了樣東西,摘下一看,見是一只金鑲玉的平安扣。
柳夫人見了連忙道:“小眠啊,怎么給小孩子這么貴重的東西啊。青兒,還不快謝謝姐姐。”
青兒抬起頭,緊盯著崔小眠的手,小臉上滿是羨慕:“謝謝姐姐。”
平日里他在父母面前是個乖寶寶,即使周圍有人丟了東西,也沒人會懷疑到他身上,可是頭一次見到崔小眠,他的小腦袋就明白了,崔小眠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小孩。
崔小眠回過頭看看賀遠。眼睛里都是笑,似乎在說:“你還不承認隔代遺傳的威力?”
那天吃飯時,青兒一直坐在崔小眠身邊。那雙小賊爪子卻再也沒敢動一下,他知道只要他一動,這位小姐姐就能把他人贓并獲,對于他這樣的好孩子來說,被當做小偷當場抓住那是很影響形象的一件事。
柳如月在衙門里不受重用,去年韓縣令找到公主。原以為是大功一件,沒想到上面不但沒有論功行賞。還將他和李捕頭一并調離桃花城,韓九成是平調,李捕頭卻是到鄰縣做了普通捕快。新來的縣令新官上任三把火,把原來的一干人全都換了,就連掌管女監的柳如月也被辭退,四大金剛更是全都回家抱孩子了。
柳家如今在桃花城只是普通人家,遠遠沒有當年的威風,好在柳捕頭和柳如月一向受民眾愛戴,雖然如今沒了官職,還是處處受人尊敬。
吃完晚飯,崔小眠把柳夫人拉到一旁,把蘇秀才見到賀遠后想要進宮一探究竟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柳夫人聞言大驚,自家的爹娘是什么人,她比誰都清楚。如果這老兩口真的進了宮,還不知道會鬧出什么亂子。
“柳嬸嬸,我師父是什么人,您恐怕也聽葉奶奶和浣之哥哥說過了,蘇爺爺想進宮問問清楚這也無可厚非,可如今我師父攤了事非,這個時候萬萬不能再出差錯,到時別說是咱們這些人,就是整個五柳鎮都要受到連累。”
柳夫人隨夫在官場上二十多年,這些事情自是心知肚明,當下就對崔小眠道:“小眠,你放心吧,先不說你師父和我家有沒有關系,就是你小眠,嬸嬸也把你當做自家孩子一樣看待,這事包在嬸嬸身上,我自有法子穩住二老。”
然后,她又意味深長地道:“唉,可惜浣之無福,白白錯過這么好的姑娘。”
她是明白人,一眼望去就已經知道這對師徒關系不正常,干部家屬當然不像三姑六婆,人家好修養,再說自家兄弟是怎么回事,她也早就心里有數。
次日,蘇秀才再看到賀遠和崔小眠,果然平靜許多,而且已經把押運進京的事安排妥當。
賀遠也不客氣,當下就把鏢銀二千兩提前付清,又從蘇秀才的手下那里打聽到兩名收贓人,把手里的東西兌成銀票全部交給崔小眠保管。
他給崔小眠錢的時候,偏巧讓蘇秀才看到了,他老人家立刻就把老伴拉過來,神秘兮兮地說:“越看越像,就連怕老婆的毛病也像咱家人。”
臨別之時,柳夫人緊緊拉著崔小眠的手,對她道:“好孩子,你師父就是攤了天大的事,你們也要保住性命一起回來。”
崔小眠正要說什么,卻見青兒背著個小包袱跑了過來,拉住崔小眠的衣襟道:“小眠姐姐,你帶我一起走吧,我要拜你為師!”
崔小眠笑道:“你想學做菜做廚子嗎?沒問題,等到小眠姐姐把事情辦完,就讓人來接你。”
青兒不依,可又不能說出來他想學的是什么,好孩子哪能想學偷東西呢?
“小眠姐姐,我不是想學廚子,我......”
賀遠一直笑而不語,這時開口道:“我是她的師父,你若真想學,等你再大一些,我教你幾招。”
除了這三個人,別人誰也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么,可憐的柳夫人,一直不知道賀遠和崔小眠是一對賊師徒。
這一次賀遠和崔小眠帶的這些人是分批而行。賀遠和崔小眠連同十名阿薩勇士先走,蘇秀才的秀才鏢局押著九名巫師走在后面。
從五柳鎮到京城,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大大小小的山寨有幾十個,但只要一聽到“秀才出馬,先禮后兵”這八字口號,保證掉頭就走。這里是大成王朝的南方,在南方,蘇秀才就是黑道第一大咖!
至于沿途的衙門,逢年過節全都收過秀才鏢局的大紅包,蘇秀才會做生意,更懂得官商勾結,否則五柳鎮那樣一個大賊窩子,又怎能在這太平盛世的法治社會安然無恙。
所以這趟鏢交給他們,那是找對了人,一路之上暢行無阻。反而是走在前面的賀遠和崔小眠,倒是被官府的捕快查驗了幾次身份,當然這身份也是他們一早在五柳鎮上花錢買來的,造假指數已可亂真。五柳鎮真是個好地方,只要是非法違法犯法的事,在那里都能找到法子。
就這樣又走了五六日,離京城越發近了。眼見天已黃昏,秋天的夕陽不再耀眼,桔紅色的光芒籠罩大地,晚風輕如絹紗,偶有一兩片枯黃的樹葉隨風飄下。路旁的村莊升起裊裊炊煙,如同母親的手召喚著遠行的游子。
“小眠,何時才能安安穩穩地吃上你做的飯菜啊。”賀遠感慨,村莊里的炊煙讓他想起崔小眠做的農家菜,更想起多年前他曾對她說,將來有那么一天,師父帶你買個幾畝地,養些小雞小鴨,沒錢花時就去做上一兩筆買賣,你就煮這樣的農家菜給師父吃。
他自幼錦衣玉食,即使流落江湖也依然力爭保持高水準的生活。他生平第一次吃到農家飯菜,便是崔小眠煮給他吃的,從那時起,他便有這么一個夢想,讓小徒弟給他煮一輩子的飯菜。
好在經歷了千辛萬苦,這個愿望已經達成一半了,想到此處,他看向與他并肩而騎的崔小眠:“為師好久沒有吃過你煮的農家菜了。”
在阿薩雖然總能吃到崔小眠做的飯菜,但中原的食材在那里很難找到,崔小眠能給他做的大多都是異域風味,除了阿薩傳統的烤肉,就是崔小眠改良的牛排羊排了。
崔小眠笑道:“前面就有客棧,我去借了廚房給你煮兩個小菜解解饞。”
這里離鎮甸很遠,這家客棧就是農戶在自己家里開的,類似于現代旅游區的農家小院。
十二個人住進去,立刻便擠得滿滿登登。那店老板騰出自己的房間給賀遠和崔小眠,十名阿薩勇士則分成三間屋子住下。
崔小眠拿了一錠銀子給店老板,讓他安排那十名勇士的吃食,她自己則到廚房給賀遠開小灶。
這里是山野人家,沒有什么精致食材,倒有幾只今天剛打回來的野兔和山雞,菌子筍干也曬了不少。
這些已經足夠了,崔小眠手腳麻利地把菌子和山雞放進砂鍋里小火燉上,野兔加了燒酒去掉猩味,下鍋紅燒,又炒了兩個青菜,玉米面饃饃切成片,下油鍋煎了,三菜一湯做好,歡歡喜喜地端進房里。
一進屋便吃了一驚,沒想到賀遠房里來了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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