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眠還是上次太后壽誕之上,在御花園里遠遠地見過皇上。她跪在地上,剛想抬頭,腦袋便被人從后按了下去,她只看到一雙穿著黃色靴子的腳在她面前走過,坐到上首。
“太后,兒子聽聞嫵兒找回來了,為何不見嫵兒,令妃卻在這里挨罰?還有這個孩子又是誰?”
“皇帝,這本是后宮之事,哀家本不想去煩你,也不知是哪個嘴快的,跑到皇帝那里通風報信,既是這樣,就讓皇后和你說吧。”
皇后的聲音慢條斯理,和她的面相一樣,看似一團和氣:“皇上,都是臣妾失責,對公主未能嚴加教管,這才讓她做下如此丑事,令皇室蒙羞。”
英宗有幾分不悅,道:“嫵兒還小,想來定是有宮人告訴她要去和親,這才嚇得逃出去,也不是何等大事,皇后此言差矣。”
“皇上,臣妾不敢枉自菲薄,若非大長公主及時發現,將此事做得周全,恐怕公主的丑事已經傳遍整個大成了啊,皇上。”
“胡說八道,嫵兒剛剛及笄,做了何事,皇后如此說她?”
“唉,臣妾......臣妾說不出口。”
一旁的樂平公主呵呵冷笑,道:“皇后說不出口,這個壞人就讓我來做吧,皇上,看了下面跪的那個小子了嗎?嫵公主便是同他一起私奔的,這事千真萬確,這小子就是公主的奸夫。桃花城縣令就可作證,不信您可親自審問。”
英宗這才細看下面跪的小孩,見這孩子頂多十二三歲。眉目清秀,心里一動,問道:“嫵兒在哪里?”
皇后忙道:“公主金枝玉葉,一路上又受了驚嚇,臣妾已讓人把她安置在自己房里,正想查明情況再......”
“胡鬧,嫵兒離宮多日。你們將她找回來,沒有立刻告訴朕。反而將她關起來,還找來這么個小孩子,說是什么奸夫?”
許久未發一言的太后把手里的玉盞往幾上使勁一放,砰的一聲。屋內立刻安靜下來。
“皇帝,如今這個孩子就在這里,你為何問都不問,只是一味地偏袒,再有,皇后以一宮之主,處置公主也是職責所在,你不怪定妃教女無方,卻怪起皇后來了。這事哀家和樂平都有份,皇帝怪完皇后,是否也要怪哀家和你的皇長姐呢?”
英宗的臉上有些掛不住。沉聲道:“這個孩子是哪來的?看著還小。”
樂平公主咯咯嬌笑:“皇上,這孩子不小了,今年十三了。說起來他也不是外人,他是六皇子府里的,我先前還覺得奇怪呢,怎么嫵公主常往她六哥府里跑。卻原來有這么個小崽子拴著公主的芳心啊。”
這時一直跪在一邊磕頭磕出血的定妃哀哭道:“皇上啊,嫵兒去賀王爺府里。只是兄妹團聚,萬無旁意啊。”
英宗正欲再問,只聽外面忽然傳來噪雜之聲,皇后忙對身邊的宮女道:“出去看看,外面何人喧嘩?”
話音未落,一條人影已經闖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崔小眠身邊,崔小眠低著頭,只看到這人穿著黑色袍服,袍子下擺繡著五色祥云,她的眼光偷偷上揚,便看到衣裳上繡的五爪金龍,崔小眠認識,這是親王服飾!
這時皇上已經開口:“老六,你怎么闖進來了?”
賀遠的聲音有些急促:“兒臣給父皇請安,給皇祖母請安,父皇萬歲萬萬歲,皇祖母千歲千千歲。”
“平身,賜座。”
太監搬來椅子,賀遠卻沒有起來,依然跪在地上,朗聲道:“這個孩子是兒臣小徒,年紀幼小,不懂分寸,聽聞他竟和皇妹一起跑到民間玩耍,兒臣今日便把他帶回去嚴加管教。”
太后一聲冷笑:“哀家這宮里如今是四面透風啊,這才不到一個時辰呢,不但皇帝來了,就連很少在哀家這里露面的皇孫也來了。”
英宗被太后挖苦,有些尷尬,遂對賀遠道:“那便就此作罷,這孩子你帶回去嚴加責罰,萬不可再如此頑皮。”
眼看這么一件大事竟然被英宗幾句話就大事化無了,樂平公主急了,道:“皇上,皇姐有一事不明,可否能請教一二?”
英宗道:“長姐請言之。”
樂平公主似笑非笑:“嫵公主以公主之尊,被這不知來歷的小子輕誨,為何皇上不降罪與他,反而草率了之,莫非是擔心問出難堪之事,給皇室抹黑不成?”
英宗動容,這話太難聽了。
“長姐,此子年紀尚幼,又能對嫵兒做出何事,不過就是小孩子貪玩罷了,何必說得如此嚴重。”
“貪玩?貪玩到少年男女一起私奔,嫵公主得皇后教誨,本應冰清玉潔,就因為這等下做坯子,而毀了貞操,皇上卻不聞不問,豈非是助長百姓淫邪之風,若傳到文武百官耳中豈非成為笑柄,我大成皇室顏面何在?”
樂平公主咄咄逼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以往英宗都是一笑置之,不給她面子也要給太后面子,但今日拿自己女兒的貞操說事,英宗很是不爽。
“長姐意欲何為,莫非是要這黃口小二親口招認對公主的失敬?”
樂平公主尚未開口,皇后起身跪在英宗腳下,道:“嫵兒失貞,是臣妾管教不嚴,臣妾愿以死謝罪,還請皇上成全。”
這幾年英宗最寵愛的妃子便是定妃,也就是嫵兒的生母,定妃早就是皇后的眼中釘,好在她沒有子嗣,又肯將嫵兒交給皇后撫養,這才能在宮里平安渡過這么多年。
皇后這招很狠,看似自責。實則是苦肉計逼著英宗處罰相關人等,嫵兒只是公主,定妃也只是個沒有子嗣的妃子。但她依然容不下她們。
英宗的眉頭皺起,道:“皇后這是做甚,朕何曾說要怪罪你,老六,你那個徒兒今年幾歲,一向品行如何?”
英宗是想再找個借口,畢竟這個孩子看上去年紀還小。做師父的若說這孩子品德高尚,此事便就罷了。
賀遠尚未開口。樂平公主已經搶先道:“這孩子十三了,早已應知避閑,且此子一向品行不端,在京中素有惡名。小小年紀狎妓尋歡,不去讀書反而和些販夫商人混在一起。”
這下連英宗也變了臉色,問賀遠道:“老六,大長公主所言可是屬實?”
崔小眠看到賀遠垂在兩側的手緊緊攥起,手上的青筋都暴起來了,像是強忍著沒有沖上去把樂平公主暴揍一通。
“小徒頑劣,都是皇兒管教不嚴,皇兒當罰,但他素與皇妹姑侄相稱。萬萬不會做出失禮之事。”
樂平公主冷笑:“不會做出失禮之事?那桃花城的捕頭親眼所見,你那徒兒將公主負在身上,還動手動腳又拉又拽。先前也是與公主孤男寡女共處驢車之中,即便公主貞烈,恐怕也早被這宵小惡子三下其手了。”
崔小眠氣得直發抖,她挺起胸脯,正想為自己辯解,一直跪在她身邊的賀遠忽然抓住她的小手。用力握了握,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父皇。皇祖母在上,一切錯在兒臣,若是小徒確實對公主有過冒犯,兒臣愿代他受罰,小徒年幼,且體弱多病,還望饒他一命,兒臣把他送到寺院出家為僧,斷了他的塵念便是。”
英宗聞言有些不悅:“老六,哪有你這樣做師父的,不論徒弟有無過錯,你大包大攬做甚?你既要代他受罰,那便罰你一年俸祿,把徒兒帶回去嚴加管教便是。”
英宗話音剛落,太后便開口了:“冒犯公主,按例當誅,皇帝竟然不把這惡兒拿下,反倒是罰了自己兒子的俸祿,人家當師父的護著徒弟,你家做父親的反倒拿自己兒子開刀,哀家真是不解了。”
崔小眠一直都知道,不但太后不喜歡賀遠,就連皇后這個親娘對賀遠也并不親厚,可沒想到這關系竟然僵到這個地步。
她有些可憐賀遠了,先是一母同胞的親哥哥要殺他,又是親姑姑想控制他,親娘親奶奶也恨不得把他踩到腳下,好在還有英宗這個父親對他不錯,但或許就是因為父親偏愛他,這才讓他成為眾矢之的。
冒犯公主,按例當誅!
太后不說則已,一說便定了崔小眠的死罪。
賀遠依然緊握著崔小眠的手,他的手冰涼,崔小眠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賀遠的手握得越來越緊,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終于他開口了。
“父皇,皇孫母,兒臣這個徒兒自幼體弱多病,有道士給出了個法子,讓兒臣把她當男兒撫養,方能養大成人。徒兒本是女子,她同皇妹是閨中蜜友,都喜做些糖果糕點,因而皇妹便常到兒臣府上,同小徒切磋些下廚的技藝。小徒同皇妹離宮玩耍確實有錯,但她本是女子,又如何會冒犯皇妹,父皇若是不信,可讓宮中嬤嬤帶小徒下去驗明正身。兒臣隱瞞小徒性別也是有錯,還請父皇、皇祖母恕罪。”
屋內一片寂靜,賀遠的話太令人震驚了,三個女人費盡心思找到的奸夫竟然是個女子!
定妃喜形于色,不停的磕頭:“皇上,太后,嫵兒雖然一時貪玩,但她同女子在一起,又怎算失貞,請皇上太后、皇后娘娘明查啊。”
太后使個眼色,一旁的嬤嬤將崔小眠拉起來帶到后室,不多時一名老嬤嬤走出來,在太后耳邊耳語幾句。
太后嘆口氣,道:“既然是個女娃娃,那這事就算了吧,公主和老六這個徒弟,都太過膽大妄為,皇后,把公主交給你,罰她抄上一百遍金剛經,再禁足三個月,至于老六這個女徒弟,帶回去自己管教,女娃娃整日穿男裝拋頭露面終是不好,早些許配人家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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