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清山上相隔不遠便有涼亭石凳,這都是附近農莊的達官顯貴們閑來無事讓人修建的,雖是各有各的山地,但山林里面卻是公共資源,況且這里的主人們都能攀上關系,要么是親戚,要么是同僚,即使這一代人沒有關聯,追溯到父輩也能扯上由來,因而也不吝惜,就算是各家的果樹,有過路的口渴,也是隨手摘來,保證沒有人驅趕,誰家也不差幾個果子。
說起烹制野味,崔小眠是最在行的,五夷住了三年,缺少食材和調料,野味是最主要的食物。
賀遠帶了幾個人,邱巒也有三四個隨從,再加上沈鈞的人,浩浩蕩蕩十幾人。看著獵到的野味已經足夠多,眾人便找了一處涼亭停下來。
涼亭外不遠處便有一條小溪,溪水清洌見底,能看到里面的小魚小蝦,既然小溪里都有魚蝦,那么上游肯定更多。邱巒常來越清山的莊子小住,算是半個地頭蛇,崔小眠一問,他果然知道,就在此處不遠,便有一個水潭,是這里公認的垂釣圣地。
崔小眠眼睛一亮:“邱巒同學,我們明天去釣魚吧,我回去問問李媽媽,說不定清悅莊里有魚竿呢。”
“不用不用,我家莊子有十幾條魚竿,我父王最是喜歡來這里釣魚。明日我帶上魚竿到莊子里接你,就是不知六皇兄肯不肯賞面。”
說真的,邱巒少年對這位六皇兄還是有些懼怕的,雖然他使出“粘”字訣,可從昨日到現在,六皇兄的臉色就沒好過,不凡之人就是如此有性格,偶像就是偶像。
沈駙馬雖然只是外戚,但也是長輩,這隊人里賀遠身份最高,自是要陪著長輩坐在亭中小憩。崔小眠和邱巒則指揮隨從們撿來干樹枝。架起火堆。
知道今日來烤肉野餐,隨從們都有準備,不但帶了燒水用的瓦罐,還帶了上好的茶葉和茶盞。不一會兒。熱水燒好,阿木便到涼亭內給王爺和駙馬爺沏茶。
崔小眠在溪邊取了泥巴,把一只野雞做成叫花雞埋在火堆下面。邱巒則擼起袖子親自動手,和隨從們一起,該扒皮的扒皮,該拔毛的拔毛。崔小眠則從馬背上拿出一只袋子,里面是一堆瓶瓶罐罐,全是她讓李媽媽幫忙準備的調料。
把收拾妥當的野味用鹽巴略腌,便架在火上開烤,她還帶了蜂蜜和胡椒粉、辣椒粉。邱巒和沈駙馬也是吃慣用慣的,想來對胡椒粉和辣椒也能接受。
崔小眠烤的山雞、野兔,都是按照她和賀遠的口味,刷了蜂蜜,灑了胡椒粉和辣椒。事實證明。邱巒確實是一枚很有前途的吃貨,飯量快要趕上正在長身體的崔小眠,不過他也只有十六歲,正是能吃的時候。除了“好吃”以外,他基本上不再說話,就是一味地啃啊吃啊,這位小世子也是素來吃慣喝慣的。在府里時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可是崔小眠發現,這位自從昨天吃到柿子餅開始,就變身大胃王,那副樣子就像是餓了十年八年似的。
沈駙馬年逾五旬,身份年紀都擺在那里。自是不會如二八少年般沒遮沒攔。崔小眠早就聽嫵兒說起,這位駙馬爺年輕時堪稱京城第一美男子,要不咋就被樂平公主召上象牙床了呢。或許這位年輕時被使用過度,如今除了圓潤還有些虛脫無力,傳說中氣死潘安的臉蛋已經清晰可見雙下巴。腰身也粗壯了,但那份美男子的風儀卻不因相貌的衰退而改變,反而因歲月的沉積更加從容。
崔小眠對美大叔美老伯從不感興趣,可也不得不承認,沈玲伊的爹真的很有師奶殺手的氣質。只是看他的身板,肯定是不懂武功的,如是練武之人,身材會保持得更好。再過個二三十年,賀遠會比他更有型,這人雖懶,每日都要練上一個時辰武功,風雨無阻。
切,怎么又想起賀遠了,看那廝一幅懶洋洋的德行,當真是可恨。同樣是吃東西,美少年狼吞虎咽,美老伯溫文而雅,只有他這個大叔,挑三撿四,一只山雞只有兩個雞翅,全都給他了,他卻還盯著徒弟的手:“好徒弟,把那只鳥的翅膀也給為師吧。”
所以說,這人的人品已經渣到極點,三十年后,頂多是個豆腐渣老伯,和美老伯三個字根本不搭邊兒。
賀遠不是健談的人,尤其是面對沈駙馬更是無話,其實除了沈玲伊以外,整個大長公主府,就沒一個人是他看著順眼的。
好在沈駙馬還是拐彎抹腳地提到了女兒,他剛說了一句,賀遠就做賊心虛地看看崔小眠,崔小眠假裝沒看到,繼續啃雞腿,呸,你個渣男,你劈腿關我屁事,最好近親結婚,生一窩天殘地缺我才高興。
既然提到了沈玲伊,賀遠便不得不問候一下表妹的病情,當然,他問候的不是沈玲伊新近才得的怪病,那種隱私,除了崔小眠沒有外人知道。賀遠問的當然就是沈玲伊裝病的那個病,只是他這樣一問,有一個人不高興了。
邱小世子張開油光光的嘴,冷不丁地插嘴:“駙馬姑丈,麻煩您沈表姐,對下人多加管束,再有類似之事,本世子絕為手軟。”
邱巒同學說到“手軟”兩個字時,為了增加氣氛,還拿刀惡狠狠地割下一條兔子腿,放在嘴里大嚼起來。
沈駙馬先是一愣,繼而想起太后壽宴上菊花非禮的人不就是面前這位嘉南王世子嗎?
如若換上旁人,說起話來自是不會如此不留情面,但邱巒同學不是旁人,他年方二八,正是年少氣盛之時,且,自幼接受精英教育,雖已淪落到休學的地步,可骨子里的傲氣與生俱來,否則那日也不會當著皇上和眾位叔伯,就給了菊花一巴掌。這一巴掌打的不是丫鬟,而是沈玲伊,更是整個大長公主府。
可偏偏這次的事太過丟人,就連一向斤斤計較的樂平公主也只能在太后面前嘮叨幾句,一個是剛過舞勺之年的親孫子,一個是年過半百的親閨女。手心手背都是肉,當然是大的不能和小孩子一般見識,何況金枝玉葉被個下人輕薄,這事也確實怪不得邱巒。
沈駙馬是樂平公主第五任夫婿。他能笑傲公主床榻二十幾年,除了床上功夫好以外,做人的功夫更好。這么說吧,整個官場的人都知道,沈駙馬除了兩條胳膊三條腿以外,全身上下、從內到外哪里都是圓的,圓滑的圓。
所以面對渾身長刺兒的小世子,沈駙馬也只是報以微笑,那笑容和藹可親,令人如沐春風。
“世子所言極是,全是在下管教無方,致使下人無狀。回府后已是嚴懲,小女也因此病倒,直至今日仍未痊愈,來來來,在下敬世子一杯。以表歉意。”
崔小眠暗暗佩服沈駙馬的涵養功夫,綿里針的爹,再加上狠辣強勢的娘,難怪能生出沈玲伊這樣如黃蜂尾巴一樣的女兒。
沈駙馬畢竟是長輩,他如此放低姿態,邱少年反而汗顏了,不就是被當眾抱了抱。自己也不吃虧。
有了這么一個小插曲,賀遠也不好再去詢問表妹的病情,而沈駙馬更是個懂事的,更是不能再用女兒給賀親王上眼藥套近乎了,于是大家只談吃喝,不談風月。
吃完烤肉又吃叫花雞。全都吃完,還有餐后水果,幾個人吃得腦滿腸肥,心情舒暢。
回到清悅莊,崔小眠把余下的野味交給郝氏。還口授給她制做臘雞臘肉的法子,郝氏大喜,山里人靠山吃山,打回的野味吃不完,很快就變質只能扔掉,按照小公子教的法子卻能貯存很久,當真是好辦法。
偏偏這時,昨日崔小眠派去崔府送鮮果的太監回來了。
“崔府的親家老爺和親家夫人收到果子很是高興,讓奴才,多謝王爺關心。親家夫人還問起小公子,奴才多嘴,就說小公子身子不適,王爺才帶著到莊子里休養,親家夫人就讓奴才晚一日回來交差,她老人家到水月庵為小公子求了個物件兒,這是水月庵的住持師太親自開光加持的,一定能保佑小公子身康體健,長命百歲。”
太監奉上錦盒,里面是一只小巧玲瓏的錦囊,繡工精致,里面則是一枚玉鎖。古人一般是給滿月的小孩戴上長命鎖,普通人家戴銀鎖,大戶人家則是金鎖玉鎖,其中尤以玉鎖更顯清貴,長命鎖有長命百歲、驅病防災之意。
崔小眠已經十二歲,按理說是不應再送玉鎖給她,但這枚玉鎖經過水月庵住持開光,已經不再是普通的長命鎖,而是護身符了。
崔小眠小心翼翼地接過靈符,抿著小嘴兒一句話都沒說,眼淚卻已經在打轉兒。
賀遠在一旁全都看到聽到,得知崔小眠又打著他的旗號給崔府送東西,氣就不打一處來,又見太監帶來崔家夫人也就是他岳母給崔小眠的禮物,就更是生氣。
他揮揮手讓太監退下,又怕崔小眠聽不到,扳過她的肩膀,讓她和自己臉對臉,正準備開罵,卻看到崔小眠眼中的淚花。
不就是個玉鎖嗎?崔小眠從小養在他身邊,也算是見過用過的,好東西存了一枕頭,這么一個不值多少錢的小玉鎖,她拿到手竟然哭了。
賀遠心里不是滋味,腦洞大開,定是這孩子小時候沒戴過這物件,看到別的小孩戴著,她眼饞,如今長到十二歲,才有人送個鎖子給她,覺得委屈,這便就哭了。
“徒兒啊,這就是個玉鎖而已,你小時候沒有戴過,為師不是也把你養大了嗎?別哭了,為師給你戴上。”
雖然對崔府送的東西無比嫌棄,賀遠還是親手給崔小眠戴到脖子上,大灰狼難得慈祥一回,眼淚果然是最具殺傷力的武器,只不過崔小眠渾然未覺,就連賀遠眼中的飽滿得快要溢出來的溫柔她也沒有看到,她心里想的都是娘親。
想著娘親聽說自己病了,便拖著嬌弱的身子到銀樓選了這枚玉鎖,次日坐了馬車趕到城外的水月庵,那水月庵的住持聽說最是勢利,香火錢少了她都不會多看一眼,更別說親自開光加持了。從崔府到水月庵來回至少也要兩個時辰,再將玉鎖交給太監,太監帶回清悅莊又要兩個時辰,如此算來,娘親是天還未亮便出城去水月庵的。
娘親只見過自己一面,卻對她這么好,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骨肉連心?
賀遠看著崔小眠那副小羊羔的模樣,終究是沒有忍心罵她自做主張,但還是指著她的鼻子道:“最后一次,下不為例!”
一一一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