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越清山濃霧繚繞,這里的霧不同于五夷奇異的紫,而是白茫茫的一片,人在霧中,如同走進另一個世界,看不到峰巒連綿,也看不到綠樹紅花,天地間一片混濁,霧氣在耳畔指尖流動,似經舟穿行霧河,千帆過盡卻不知身在何處,山鳥百囀千回,卻看不到它們的芳蹤。
待到晨曦姍姍來遲,這霧也便漸漸散去,山嵐現出真身,卻還是被如輕紗云彩般的薄霧包裹著,明明近在咫尺,卻又若即若離。
崔小眠喜歡山里的霧,這不同于她前生世界中的霧霾,這里的霧是純凈清新的,如同未染凡塵的少女,美好恬淡。她起個大早就是為了坐在霧里,這是在五夷養成的習慣,可惜京城王府的花園里,就連晨霧也是高貴得不屑降臨。
崔小眠聽不到山鳥啼鳴,更聽不到秋蟲呢喃,就連微風吹過樹枝,樹葉的沙沙聲她也聽不到。但她并不孤寂,她坐在霧里,努力為這個世界創造噪音,喚醒那些睡懶覺的人。
眼下她就喚醒了一位——可愛的膏藥少年邱巒。邱少年昨天沒回自家莊子,就住在清悅莊里,沒有辦法,這里的美食太合胃口,吃得多了些,用的時間也長了些,到后來干脆賴著不走了。
同高貴冷艷的偶像相比,偶像的徒弟更接地氣,笑容燦爛,妙語如珠,吃的玩的,兩人越說越投機,就差遞帖子拜把子了。
“小眠子,你沒有去讀書嗎?”
“本來要去國子監的學童府,可是我身體太弱休學了,你呢?”
“我也在國子監讀書,那師傅太過迂腐,常讓我罰站,所以父王讓我休學了。”
噗,嘉南親王、賀親王,你們都是好樣的!
“呀。原來我們是同學。”
“對啊,我們都是國子監的同學。”
逃學同學。
于是,盡管偶像的臉色越來越黑,他還是勇敢地住下來了。不但是因為他鄉遇同學,還因為小眠子說了,明日到山上燒烤去,還要做她拿手的竹筒飯。竹筒飯?聽聽這名字有多么雅俗共賞,竹是雅,飯是俗,雅配俗,偶像就是偶像,偶像的徒弟也是如此之妙。
“小眠子,我遠遠地就知道是你在唱歌。”
崔小眠沒理他。還在自顧自唱著,邱巒在她背后走過來,她壓根兒聽不到他在說話。可是在邱巒眼中卻不是這樣的,小眠子連唱歌都是這樣專注,父王說的對。人只有專注才能把事情做好。
小眠子還小,聲音稚嫩,唱起歌來軟軟糯糯,像女孩子。偶像真膩害,調教出來的徒弟不但做的一手好菜,還能唱出如此美妙的歌聲。
沒有聽覺的人大多敏銳,崔小眠雖然聽不到。可還是感覺到有人來了。她回過頭,看到身后笑容如陽光般璀燦的少年,她報以同樣明媚的笑臉。
“邱巒同學,早上好。”
“小眠子,你剛才唱的是什么歌,真好聽。”
“是我在天朝學會的。好聽吧?”
“好聽極了,小眠子,你每日都是起這么早嗎?”
“也不是,我只是喜歡霧,可惜京城的霧很快就散。還是山里的霧氣大,連空氣都是涼涼濕濕的,舒服極了。”
“小眠子,我還是頭回看到有人喜歡霧。”
邱少年學著崔小眠的樣子,也找塊青石盤膝坐下,想盡情領略霧的奇妙,可是一轉身,看到崔小眠已經蹦蹦跳跳向山下走了。
“小眠子,你不看霧了嗎?”
“傻瓜,霧已經散了,回去吃早膳,順便叫師父起床去打獵。”
賀遠早就起床了,他沉著臉一個人坐在餐桌前,看著滿桌的早點生悶氣。崔小眠和邱少年嘻嘻哈哈有說有笑地回來,李媽媽連忙端來溫水給她凈了手,崔小眠這才看到賀遠的臉比鍋底還要黑。
“師父大人吃飯,邱巒同學吃飯。”
看到徒弟比平日里有禮貌,賀遠的臉色略微好一些。
“師父,這香菇肉丁包很好吃,您嘗嘗。”
“師父,喝碗豆漿吧,莊子里自己磨的,又滑又糯。”
難得徒弟如此孝順,雖然空氣里彌漫著小黃鼠狼的味道,賀遠還是很受用。
“想讓師父帶著你去打獵?”
“嗯哪。”
“準了。”
小黃鼠狼笑得咪起眼睛,搶過最后一個香菇肉丁包塞進嘴里。
和賀遠一起打獵是很過癮的,快刀小閻羅的名聲不是白得的,策馬如風,箭如閃電,崔小眠又有好久沒騎馬了,她的小細胳膊拉不開弓也放不了箭,卻有別人沒有的絕技——彈弓。
彈弓是什么?就是用“丫”字形的樹枝做成的,兩端拴著皮筋,把鐵蛋泥丸遠遠地彈出去,農村的孩子都玩過,小時候她常用彈弓彈放鞭炮煙花給賀遠遞情報,小彈弓玩得出神入畫。那時的彈弓當然早就沒了,現在用的這個是在王府里閑來無事,賀遠給她做的,沒用樹枝,而是韌性更強的竹片。
就是這種小孩子都會玩的東西,偏偏邱巒小世子從沒見過,古代的孩子玩具少,出身高貴的孩子玩具更少。
眼睜睜看到崔小眠用彈弓打下一只山鳥,邱巒的眼珠子都直了。
“小眠子,你的兵器從哪里得來的?”
“師父給我做的。”
偶像真是萬能的!瞬間,賀遠的形像更加高大。
獵物越來越多,不到兩個時辰,馬背上已經堆起一座小山。而他們又遇到熟人了,這次的人竟是賀遠的姑丈,沈玲伊的父親沈鈞。
沈駙馬日日伴著母老虎,偶爾也想出來透透氣。今日是休沐日,大長公主在此處也有莊子,沈駙馬以同此處的王候高官們交往為由,來到這里找獵散心。
賀遠早就看到沈姑丈,他裝做沒看到,非但沒有打招呼,反而快馬加鞭,準備疾馳而過。
邱巒年少,尚未受到公主堂姑的荼毒,看到沈駙馬主動打招呼:“駙馬姑丈,真是湊巧。”
這一下,賀遠也就不能裝做沒看到了,皮笑肉不笑和沈鈞抱拳問好,連帶著崔小眠也學樣拱拱小手。
沈鈞已年過五旬,保養極好,風儀過人,沈玲伊的風姿反而更是遺傳于他。他一團和氣,修養極好,對賀遠臉上的假惺惺視如不見。
“兩位皇侄,可真是湊巧,沒想到在此處偶遇,不如到我莊里喝上幾杯。”
別說賀遠,就連喜歡做客的邱巒也不想去,他還惦記著崔小眠的竹筒飯呢。
“駙馬姑丈,我們打了很多獵物,一會兒要烤來吃,你那里如有好酒就一起來吧。”
雖然同是皇親,但沈駙馬要矮上一截,親戚們也只是看在大長公主的面子上才尊稱他一聲,在大成朝,王爺、世子無品級,駙馬是從三品,但只是虛職,實際職務只是公主的男寵,沈鈞駙馬的名頭還不如他原本的身份。諸人與他交往,不是因為他是駙馬,而是看在他父親,前任隸部尚書沈暉的面子,沈暉主持隸部多年,門生遍布六部,多年前沈暉病故,沈家這才蕭條。
沈鈞為人圓滑,大有乃父之風,且喜結交各位達官顯貴,更何況是賀親王和嘉南王世子這兩位根正苗紅的皇家血脈。別看他年紀大了,可是聽聞邱巒說起要烤肉喝酒,立碼贊成,當下便差了隨從回莊子里取酒,而他則一夾馬肚,跟上賀遠他們,一起打獵去了。
一一一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