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崔小眠都還記得那個高瞻遠矚的中秋之夜,因為在那之后生的事,是她始料未及的。
或許是看她凍得抖,賀遠良心現,縱起身形,把她從塔尖上解脫下來,觸手冰涼,知道小東西是太冷了,崔小眠個子矮小,他的手放在她的腋下,原本是想把她舉起來與他平視,讓她“聽”清楚他的說話,崔小眠被他忽然舉起來,身子重心失去平衡,手臂又是懸空著,本能地向前撲了過去,塔頂本就是錐形,賀遠又站在陡峭的斜坡上,崔小眠的身子撲過來,他沒有站穩,身體向后躺了下去!
賀遠就這樣被推倒了,崔小眠撲倒在他身上,這純屬意外,其實這也沒啥,之所以令崔小眠每每想起便懊惱不已的是——
她的小嘴兒就那么湊巧地貼住了賀遠的雙唇!
這也純屬意外,其實這也沒啥,之所以令崔小眠日后每每想起都苦不堪言的是——
兩人對這突如其來的姿勢全都很不滿意,于是便一起掙扎,無奈塔頂不但傾斜,能讓他們掙扎的地方也狹窄,賀遠和崔小眠掙扎的結果就是——
兩人抱著從十三層高的佛塔上自由落體!
過后崔小眠懷疑賀遠當時腦子肯定是不靈光了,因為直到落到一半時,他才感到不對勁兒,身體在空中一個180度轉身,雙腳鉤住佛塔的一處飛檐,像蝙蝠一樣倒掛在塔身上,只是這只蝙蝠懷里還抱著一只小蝙蝠,小蝙蝠受驚過度,兩只小爪子像八爪魚一樣牢牢抱住他的脖子,雙腿則環在他的腰上。
兩個人腦袋朝下的姿勢保持了很久,崔小眠緩下心神,小聲問道:“師父,你還能堅持多久?”
賀遠:“你太胖了。我已經堅持不住了。”
話音一落,他的腳便離開了塔身,兩人感受著地心引力的偉大召喚,以爭分奪秒的速度繼續向下墜落。
崔小眠干脆閉上了眼睛。死就死吧,又不是沒死過,運氣好的話還能再穿越一次。
他們沒有死,只不過是落在了一泓水潭之中,那是相國寺的放生池,賀遠瞅準了那里,在松開雙腳之際身子也向外一彈,于是師徒兩個穩穩當當掉進了水里,驚起光頭一片。
自從上次賀親王寺中遇襲,相國寺便增強了守衛。駐寺御林軍和寺內僧兵輪流巡視。兩人同時落水,原想趁著四周無人快些上岸離開,沒想到他們剛剛從水里鉆出來,就看到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一群僧兵,陰沉沉的大棍子正指著他們。
“賀王爺。您老大晚上的這是......練武?”領頭的僧兵眼力好,一眼認出來面前這尊夜游神。
賀遠眼角一瞟便看到崔小眠渾身濕漉漉的,單薄的衣裳緊貼在身上,這個時候,如果再看不出她是女的,那人一定是瞎子!
賀遠現在就恨不得把這群光頭都捅成瞎子,他脫下身上同樣濕漉漉的外衣把崔小眠連頭帶身子全都包了起來,對為首的光頭道:“帶本王去找志覺大師!”
那個倒霉到極點的中秋之夜便是在和尚的禪房中渡過的。崔小眠穿著寬大的僧袍。圍著棉被,喝下一大碗姜湯后,身子算是暖和過來。賀遠也換了干凈僧袍,他坐在床沿上,目光空洞地看著崔小眠,看得崔小眠毛骨悚然。賀遠的眼神沒有焦距,也不知道他是在看她的臉還是看她的眼,或者是全身都在看?
崔小眠忽然有種做了虧心事的感覺,除了隱瞞了她是他的逃妻這件事以外,她實在是想不出她和他之間還有啥大事。
不對。古代男女授受不親,方才在塔頂上,她把他推倒還那個了他,他不會是想找她索賠吧,尼瑪,老紙初吻沒了都沒和你計較!
賀遠的頭還是濕的,幾縷絲垂在眼瞼上,臉色是白玉般的蒼白,倒好像險些大病一場的人是他一樣。
“崔小眠,你氣為師把你掛到塔頂吹風,這才故意捉弄為師的,是嗎?”
誰捉弄你?你以為老紙也像你那般無聊,深更半夜捉弄人,本姑娘沒有站穩誤打誤撞而已,你不要感覺太良好。
“當然不是,我沒事兒捉弄你干嘛?”
賀遠聞言渾身一顫,那雙略顯細長的眼睛里不知何時已經有了血絲,他伸出雙手,像鉗子一樣扳住崔小眠的肩頭,能是用力太猛,崔小眠身上的僧袍本就肥大,他的手這樣一帶,僧袍的領口被扯得老大,露出一側玲瓏剔透的鎖骨。
崔小眠眼睛的視線正落在他的喉結上,只見那里動了動,竟像是猛咽了一口什么東西。
“小眠,你年紀還小,為師不怪你,以后卻萬萬不再有逾越,為師同你是師徒,堪比父女。”
內什么,你什么意思啊?
這幾句話讓崔小眠一時難以消化,她反反復復咂巴了好一會兒,恍然大悟。
“賀遠,你個自戀狂,你以為是我看上你,想趁著推倒你占你便宜啊,你丫做夢!”
賀遠的臉色更加蒼白,崔小眠在他臉上看到了深深的怨念,認識賀遠這么多年,她還是頭一回看到他這副表情。
只是崔小巫女天生就不懂憐香惜玉,更何況面對的還是賀遠這個渣男,于是她果斷補刀。
“你有老婆,還有排隊等著的小老婆和老情人,再說你還這么老這么渣,放著浣之哥哥我不去算計,我犯得上算計你啊。”
賀遠沒有說話。
但崔小眠感到肩上一陣疼痛,那是賀遠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在默默使勁,像是要把她捏碎后生吞活剝。
好在志覺大師就在外間,崔小眠她正想高呼:“大師救命!”卻見賀遠竟然松開了她。
他把雙手從她肩膀上移開,她剛扭扭脖子,正在暗自慶幸逃離生天,賀遠卻一把撩開她蓋在身上的棉被,握住了她的腳。
大成女子并不纏足,但卻對腳極為珍視,只有父母和夫婿才能看到。崔小眠沒有這些講究,她在五夷時就是赤足穿著草鞋。剛剛落水后衣服鞋襪全都濕透,她此刻便是光著雙腳用被子圍坐在床上。
賀遠的臉像寒得臘月里的石頭,僵硬冰冷。他把她的一只小腳捧在掌心,如同捧著一截細嫩的白蓮藕。他用另一只手在搭在一旁的濕衣裳里摸索了一陣,便拿出一樣物事。
他把那物事拿在手上看了看,便系在了她的腳踝上,崔小眠看得真切,那是一串紅繩子串著的金鈴鐺!
鈴鐺是一朵朵小小的蓮蓬,他細心地取出塞在蓮蓬里的棉花,手指微彈,鈴鐺出聲聲清韻,崔小眠雖然聽不到,她也知那是很悅耳的。
這是她的金鈴鐺,是她丟失已久的那串金鈴鐺。
“這鈴鐺怎會在你身上?”
“本就是為師送你的,在我身上有何奇怪?”
你丫的還想詭辯!難怪我不小心那個了你一下,你就要死要活不依不饒,原來你丫早就存了壞心。
“在紫霧城里偷看我洗澡的色老頭就是你假扮的!”
“為師喝多了,看得并不是太清楚。”
你還想拿著放大鏡去看啊!
“禽獸,我只有十二歲!”
“為師聽到隔壁有人又是唱歌又是學羊叫,便想著是你,沒想到一跳過去就看到......你在洗澡,接著又看到......你當時的樣子也不像是十二歲的,為師還以為認錯人了,直到撿到這串鈴鐺,才確定是你。事后為師一直想同你道歉,你次次喊打喊殺,為師便沒有說出來。”
崔小眠的身子搖了搖,強撐著沒讓自己氣昏過去,好在崔小巫女早有準備。
她不動聲色:“我那濕衣服里面有個荷包,你幫我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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