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是嘉南王府小世子,他是太后的嫡系皇孫,英宗侄兒。小世子年方十六,忽然被不知從哪兒跑過來的女兒抱住,女眷們離得遠些倒還罷了,涵青亭內的幾位素來就不拘小節的爺們兒已經笑了出來,就連英宗臉上也泛出微笑,既非刺客,又是這等男女之事,眾人只當笑話來看。
小世子年少氣盛,初通人事,此時臉已經脹得通紅,又見幾位叔父和堂兄都在笑他,惱羞成怒,使勁推開抱著他的菊花,一個巴掌甩了過去:“賤人,無恥!”
這個巴掌重重打在菊花臉上,她呆怔了一下,神情晃然,似如夢方醒,忽然看到自己竟然站在涵青亭內,皇上和一眾親王皇子正在看著她,而她面前就是怒不可遏的小世子,菊花尖叫一聲,捂著臉跪在地上:“奴婢似是中邪了,驚了圣駕,奴婢該死!”
站在賀遠身后的崔小眠使勁捂著肚子,才沒讓自己笑得彎下腰,但嘴里卻在默念著“一、二、三!”
可能是太過興奮,不小心念出了聲,別人沒有聽到,賀遠卻轉身看著她,不過也就是一瞬間,就在崔小眠那個“三”字話音一落,就見不遠處正陪太后賞花的女眷中又是一陣嗓動。
英宗擔心剛才的事驚擾到太后,連忙打發張德海過去看看。沒一會兒,張德海便折返回來:“皇上,是大長公主家的小姐忽然暈倒了,已經叫了太醫了,皇上您不必憂心。”
然后張德海又湊到英宗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其間還指了指正跪在地上的菊花,顯然是在說明這丫鬟的來歷。
英宗對張德海道:“這丫鬟既是大長公主府里的,就交由他們回去管教吧,她家小姐既然病了,就先回府吧。”
英宗心里明白。在坐的眾人都明白,當奴才的出了丑,無疑就是打了主子的臉,大長公主臉大打著不疼。可沈玲伊就只能暈倒!
別的病都不能說來就來,只有這暈倒那是誰都會,不用專業,不用技巧,簡單實用,百試百爽。
壽宴臨近結束發生的這個小插曲無疑很快就會成為那些深宮怨婦、候門千金們茶余飯后的談資,好在沈玲伊反應迅速,這一暈倒可以省卻很多麻煩,皇上、太后、皇后面前的請罪解釋免了,就連嘉南王府的賠罪也免了。
但是裝暈這一招只有用在沈玲伊這樣弱不禁風的佳人身上才能效果顯著。若是某個孔武有力的胖夫人,除了砸壞御花園的石子路以外,也惹不來憐香惜玉。
只是沈玲伊既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暈倒,那如果爬起來又是一條好女自是不行,只能就此病下去。這一病少則一兩月,多則三四月,視人們對這件丑聞的熱衷程度而定。
只有當這件事被眾人嚼得沒了滋味,懶得再提起時,沈大小姐才會重又光鮮水滑的出來見人。
現代白富美遇到這種事大多選擇出國,或留學或旅游或購物,總之是不讓國內的狗仔隊發現蹤影;古代白富美們沒有那么大的世界觀。便只能生病了,好在像沈玲伊這樣的美人,定能病如西子勝三分。
崔小眠默默祝福沈玲伊病得哀怨纏綿,病得蕩氣回腸。
一進錦園,賀遠就提了崔小眠的脖子進屋關上房門,問道:“那你見到玲伊了。可是害你的人?”
崔小眠目光呆滯:“我失憶了。”
賀遠又問:“那丫頭的事,可是你搗的鬼?”
崔小眠朝著鋪著厚厚波斯地毯的地板撲通一聲倒下去:“我暈了......”
進了一次皇宮,崔小眠又學一招,就是暈倒!只不過她沒有沈玲伊摔到石子路上的勇氣,崔小眠只肯往地毯上摔。這氣度這勇氣一下就分出高低了,崔小巫女還差得遠呢。
賀遠對她可沒有憐香惜玉,他蹲下抬起她的小腦袋:“你又淘氣!”
崔小眠索性翻著白眼伸長舌頭,一副吊死鬼的德性,賀遠氣得伸手從小幾上拿起一顆酸葡萄塞進她張開的嘴里,氣哼哼地走了。
見賀遠走了,崔小眠把嘴里的酸葡萄嚼嚼吃了,吐出葡萄皮兒,別看葡萄酸,這可是進貢來的極品,而且晶瑩剔透賣相好,看著就可口,何況姐就愛吃酸的,這才叫過癮。
對了,姐還是廚子,葡萄再酸,我也能把你變成甜的,想和我搶酸葡萄,吃干抹凈葡萄皮嚼成渣,我也不給你!
咦,這屋里好像也沒人和她搶葡萄吃啊,怎么會發出這樣的感慨,一定是今天太開心,產生幻覺了,對,一定是的!
她從袖子里掏出菊花的那枚珠釵,翻來覆去看了看,十天足夠了,再過十天,就讓這珠釵發揮作用。
崔小眠把整串酸葡萄全都吃了,到了后半夜便又餓了,她想到廚房里拿吃的,又怕驚動外間值夜的白菜,從沒見過脾氣這么大的丫鬟,把她吵醒了,明天又不給梳頭發了,你說多可怕。
崔小眠餓得胃疼,忽然想起白日里賀遠偷偷掖給她的一塊蜜三刀,她連忙從衣裳里找出來,打開外面包著的帕子,里面的點心已經被壓得不成樣子。崔小眠想到賀遠在皇上太后面前偷出幾塊小點心的情景,就忍不住想笑,她拈起一塊就著床頭的涼茶吃了,可能是太餓了,這蜜三刀吃起來味道很好,竟似比采芝堂的還要好吃。
她一口氣把那幾塊蜜三刀全都吃了,就連散落在帕子里的渣渣也捏起來放進嘴里不浪費。
吃了東西,肚子里也好受了,她把包點心用的帕子扔到床前的小幾上,正想繼續睡覺,忽然覺的那帕子有些熟悉。
白菜也有聽話的時候,比如說這床前的一盞小燈,就是她聽了賀遠的囑咐,每當她值夜時都會點上一盞,原是想方便叫崔小眠起夜,只是白菜姐通常一覺到天亮,都是崔小眠自己憋醒了起床撒尿。
崔小眠把帕子拿到小燈下仔細觀看,只見帕子的一角歪歪扭扭地繡了一個“賀”字,她記起來,這還是她六歲那年,同客棧的老板娘學著繡了賣給賀遠的,帕子一角已經破了小洞。
崔小眠有些心疼賀遠了,二十多歲的大叔,媳婦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孩,這么講究的人,卻用條破帕子,也不知道他是節省還是環保。
第二天,崔小眠喚來崔蓉蓉,對她說,王爺沒有帕子用,請王妃親手繡上幾條帕子,給王爺送過來。
沈玲伊原本是要火速出擊的,可是如今病了,這出擊計劃也要暫緩,崔小眠就想著,趁著這個機會,培養賀遠同那位小王妃的感情。
那個假的崔絳春能否坐穩這個位子,并非取決于沈玲伊,而是賀遠。只要賀遠不劈腿,兩年后崔絳春就是正牌王妃,賀遠的發妻,到那時這個假貨再不孝再陰損,也不會苛刻娘家人,她是聰明人,自是知道就算位高如皇后,娘家失勢也會直接影響到她的地位,所以她只能用盡心思護佑崔家。
從賀遠以往的緋聞來看,能讓這廝動心的都是成熟型的女人,他從小缺愛,對于像崔絳春那樣的青澀蘿莉一向沒好感,喜歡的女人要么性感艷麗,要么溫柔嫵媚,總之這就是個最最俗不可耐的渣男。
要改變男人的喜好很難,但讓青澀蘿莉想辦法討他歡心倒是很容易,更何況那個假的崔絳春本就是蘿莉面孔御姐心,只要賀遠肯和她近距離接觸,老牛吃嫩草,越吃越開心。
崔小眠眼前浮現出一幕動人的畫面:賀遠摟著爽嫩可口的崔絳春,對氣得七竅冒煙的沈玲伊說:表妹,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原來我最愛的還是我的發妻,你就死心吧。
鏡頭推近,沈玲伊一口鮮血噴出,高喊道:“機關算盡太聰明,反害了卿卿性命,奴去也,莫牽掛。”
噗,崔小眠惡心地差點吐了,戲本子沒有白看,連這么狗血的劇情都讓她想出來了。
文繡園里的帕子很快便送來了,只不過不是送來一份,而是兩份。
崔絳春一份,崔蓉蓉又一份。
兩打帕子都擺在賀遠面前,他皺著眉看看帕子,又看看崔小眠:“這是要做哪般?”
崔小眠伸手翻翻那兩打帕子,都是素淡的上乘料子,一個繡的是雅致的竹葉,另一個繡的則是脫俗的蘭草,繡工精致,花樣也是別出心裁。
“竹葉的是師母繡的,蘭草的是崔大姑娘繡的,她們手藝真好,府里的繡娘也不過如此,師父你喜歡哪一條啊?”
賀遠的眉頭蹙得更緊:“我最不喜男人的帕子上繡著花,娘娘腔。我以前的帕子呢,你把點心吃了,帕子也吃了嗎?快些洗凈了還給我。”
這次輪到崔小眠臉黑了,她半低著頭,眼睛從下向上陰惻惻地看著賀遠:“你不解風情,真是沒品。”
次日,師徒私房菜的小二們每人身上都用小夾子掛了一條手帕,一樓大廳的用竹葉的,二樓雅間的用蘭草的。這些帕子高貴洋氣上檔次,小二們都說用來擦汗抹手挺好的。
一一一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