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六少奶奶一病就是日,高燒不退,夢魘不退,起先丫鬟們常能聽說她在夢中呼喊:“別拉我,別拉我!”或者“流血了!”
偶爾醒來,也會指著空空的門口喊著:“那小女娃又來了,她就在那兒!”
偏偏崔家六爺崔壽江又是個最不成樣的,結發妻子病了,他索性吃住都在賭場里,好在崔蓉蓉回家了,她回來后便只讓貼身丫鬟春紅一人服侍,除了大夫以外,其他人都不允許進母親臥房。
連崔家人都奇怪,崔蓉蓉放著給崔家看病幾十年的陳大夫不用,偏偏從外面找些野郎中給娘親診治。崔蓉蓉在崔家這一代的孫女中排行第十,已離府多年,得知六奶奶病了,各房妯娌都過來看望,崔蓉蓉一律給擋在了外面,妯娌們雖然私下議論六房的病來得蹊蹺,卻也不想得罪這位十姑娘,崔蓉蓉如今是賀王妃身邊最親近的,以后十有就是側妃的身份,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一來,沒過兩日,六房的院子里便冷冷清清,除了蒼蠅就沒有喘氣的進來。
只是六奶奶還是不見好,這可把崔蓉蓉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娘親的病是怎么回事,她比誰都清楚。古人對鬼神都有著與生俱來的畏懼,更何況這是崔小眠為她們量身定做的鬼。
又過兩日,崔蓉蓉對外面找來的野郎中徹底失望,而自己的親爹又是個不中用的。聽到娘親又在那里喃喃自語,她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志覺大師!
志覺不但是得道高僧,更是母親的娘家堂弟,她的表舅舅。雖說出家人四大皆空,早已斷了塵世之情,但從以往來看,志覺對母親甚是照顧,當年更曾在桃花寺幫母親做過一場法事,超度那個夭折的孩子。(六奶奶騙志覺說是為自己早亡的幼女超度)
崔蓉蓉比她娘更加精明能干。也更加會為人處事。她立刻修書一封,以晚輩的身份請求志覺大師為母親念經祈福,又備了四色素禮,連同書信一起送到賀王府。
志覺收到書信時。剛剛給崔小眠施針完畢,崔小眠的耳疾雖然治愈機會渺茫,志覺已經明確說了,她自己也不想再治,但是賀遠不依,硬逼著和尚死馬當成活馬醫,更派人盯著崔小眠,每日都要讓志覺給她施針后,才放她出門。
志覺看完信后沉吟不語,崔六奶奶雖是他的親戚。但以他的身份,登門做法事甚是不妥,除了寺院以外,他也只在賀王府一處做過法事而已,而他與賀親王的關系是無人能及的。
崔小眠剛剛起了針。正坐在蒲團上和志覺扯淡,看到有小僮抬了禮品進來,又見志覺看著書信沉吟不語,她不用問也猜到這信是誰寫來的。
妙言小和尚一向是個既善良又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于是她雙手合什,對志覺道:“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如造七級浮屠。我佛慈悲,教導眾生破迷開悟,離苦得樂。如此,是在寺院是在庭院,又有何妨?”
志覺聞言微笑,小眼睛里精光四射。似能看穿崔小眠的心思。
“妙言所言極是,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見識,為師甚喜之,妙言聰穎,自是早知因果。貧僧此去,能消她一時之憂,卻難度心中之魔,罷了罷了,貧僧就去吧。”
崔小眠咧開小嘴,賊兮兮地笑起來,這和尚真逗,明明他什么都猜到,卻又做出一副難得糊涂的樣子,同賀遠相比,這和尚才更像是個當師父的。
志覺大師也沒有做法事,不過就是在崔六奶奶病榻前念了一出清心咒,六奶奶竟然坐了起來,像正常人一樣,該吃藥吃藥,該吃飯吃飯,高燒退去,兩三日后便下地如常了。
其實這就是心理療法,整事懷疑自己被小鬼纏上的人,一旦看到佛光普照全身充滿正能量的得道高僧,立刻就覺全身每個毛孔都輕松下來,更何況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大病。
母親病好了,崔蓉蓉回到王府,得知志覺大師還在府上,便又備了大禮親自登門致謝,但這次志覺卻沒有見她,讓身邊的小沙彌:“眾生之事,不必言謝。”
志覺大師是在普救眾生,并非只為某一個人。
崔六奶奶這一病雖未致滿城風雨,但和崔家有姻親關系的幾個高門府第卻都知道了,當中就包括賀王府,親戚之間傳起閑話更甚旁人,更何況這六房一向并不得寵,只是看在他家閨女陪著賀王妃,這才給了幾分薄面。
崔小眠嚇了六嬸嬸一次,心里甚是解氣,加之新店開張,真是雙喜臨門。
崔小眠的新鋪子仍叫“師徒私房菜”,但比起在桃花城要大了很多,且因地制宜,也不再是只能提前予訂了。
除了她自己以外,另外請了一名大廚和一名面點師傅、兩三位二廚。
一樓是散臺,崔小眠在大廳一隅設了灶臺,大廚可在此公開表演招牌菜,或可做為新菜推介之用,賓客一目了然,更增添了幾分熱鬧。二樓是雅間,但拉開窗簾,便可看到大廳內的廚師表演,同樣一目了然。
為了找到色藝雙絕的大廚和面點師,崔小眠可謂煞費苦心,她面試了不下三十人,還是沒有找到合心意的。
不是這個太胖,就是那個太黑,廚子這個職業能找到像她崔大廚這樣順溜的還真是不多。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讓她找到兩個長相清秀的,他們都是外鄉人,二十五六歲年紀,在家鄉學了些本事便想來京城討生活,無奈他們在京城一來沒有這里的工作經驗,二來也太年輕,有名氣的大酒樓都不肯請他們,二三流的小食肆則正愿意用自己人,像他們這樣既沒資歷又沒關系的年輕人很難找到工作。
崔小眠看到他們的樣貌已經滿意了一半,又吃了他們現場做的菜和面點,便滿意了七成。
紅案廚師名叫葉九城,讀過私塾,家中貧寒,為了貼補家計,十四歲便拜了師傅學廚,三年前出師;白案廚師宋知秋,竟然來自桃花城,他家就是桃花城里小有名氣的巧面館,祖傳的白案手藝,兄弟五人之中,他的手藝是最好的,因而不想守著家里的小鋪子,想來京城闖一闖。宋知秋和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的葉九城不同,他是看到“師徒私房菜”的招牌才進來的,他雖然不認識賀大掌柜和崔小掌柜,但桃花城是小地方,經營方式與眾不同的師徒私房菜更是小有名氣,更何況還是那一年的“香粥狀元”。
“您可就是當年的小掌柜?”
“正是本公子。”
“傳說您在奪得香粥狀元的第二天便失蹤了,有人說是被人牙子拐走了,還有人說是被同行尋仇。”
“非也。”
“想來都是胡說,小掌柜是來京城發展了。”
“然也。”
此時的崔小掌柜,早已不是桃花城里的光頭小孩,“他”身穿寶藍色儒生袍,手拿折扇,那柄扇子相對于“他”的小手有些大,但是“他”覺得成年男人用的扇子更能增加氣場,風流倜儻,迷死人不償命。
為了顯得更成熟,他沒有梳小抓髻,而是把頭發像成年人一樣束在頭頂,綴了一顆指肚大小的明珠,原本有兩條綴著明珠的發帶,有一條丟了就再也找不到,她雖然還有一斛這樣的明珠,可也舍不得再拿出珍珠另做一條。
腰間掛了荷包、玉佩和一只小玉馬,玉佩是小時候從賀遠那里打賭贏來的,玉馬則是嫵兒送她的生日禮物。
所以眼前的崔小掌柜,儼然一位先富起來的成功人士,至少她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崔小眠雖然對葉九城和宋知秋非常滿意,可也沒有就此放松自己的荷包。二人拿的只是京城中大廚們的普通薪水,不算高,也不算低,但和別的大廚不同的是,他們有分成。
這個分成不是整個食肆的,而是他們推介出去的招牌菜的分成,他們當眾表演推銷出去的菜肴或面點,都有一成的分紅在里面。
崔小眠把酒樓后面的幾間平房改成員工宿舍,所有的大廚、二廚、打禾,連同店里的小二,全部包吃包住。
賀遠很少來店里,臨近開張,身為大掌柜,他還是象征性地來了一次,最起碼也要見見大廚吧。
沒想到這一見,他差點把嘴里的一口茶噴出來,賀王爺好涵養,又把噴到嘴邊的茶咽了進去。
這兩個小白臉就是大廚?小東西要造反了!
除了他和崔小眠,還有這里的房東以外,沒有人知道這家鋪子的幕后老板就是賀親王,崔小眠也介紹他是她的師父——賀大掌柜。
賀大掌柜在鋪子里強忍著沒有發作,回來的馬車上就發飚了。
“那兩人是你從戲班子里找來的吧,你看他們哪個像廚子?”
“為師從小好吃好喝養大你,怎么就長了個豬腦袋?”
“你看人只看臉,不看本事啊,明天你就去把那兩個小白臉轟走,為師出錢,從大酒樓里挖兩個真廚子過來。”
一一一 親們,三更在零點前啊.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