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崔小眠已經平到京城兩個月了,御醫每隔三日便來給她治病,風雨無阻,用的是嚇人的針炙。
她也沒有老老實實在府里待著,帶著白菜和肥仔,整日在京城里閑逛。賀遠同以前一樣,整日不著家,兩人住的地方只隔一堵墻,偶爾碰面,崔小眠也不理他。
今天,崔小眠沒有出門,用荷葉包了一堆她自己做的鹵雞腿、雞翅膀、雞爪子,仰面朝天躺在荷花池邊,肥仔在她腳底下等著吃她扔下來的骨頭。
初夏的微風吹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并不炎熱,天空是純凈的藍,水邊有些微潮,讓她想起五夷,那里和桃花城一樣,都令她覺得親切,想起來的感覺和這繁華的京城是不同的。
王府的荷花池并不小,是從護城河引水而來,天氣晴好時,劃著一葉扁舟,在荷花間穿梭,也是件挺浪漫的事,可惜崔小眠不會劃船,白菜也不會,她就是一棵菜,會做的事不多,不過崔小眠對她很滿意。
“白菜白菜,廚房里有綠豆百合粥,你給我端一碗來,要冰過的。”
白菜答應著轉身走了,崔小眠繼續這樣躺著,翹起二郎腿,腳丫子碰到什么東西,像是個人。
她抬起腦袋一看,荷池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穿身湖綠色衫子,臉得得也和這荷花一樣嬌艷,正是崔蓉蓉。
肥仔沖著崔蓉蓉瞪著眼不住地叫,果然是條好狗。
“這天上有啥好看的,小公子看得這樣專注,狗都叫了好一會兒,你也聽不到。”
崔小眠坐起身子,笑瞇瞇地打量崔蓉蓉:“我在默誦佛經,這才沒有注意身邊的事,崔大姑娘您平日里念佛嗎?”
崔蓉蓉笑著搖頭:“家母倒是常到寺院吃齋,我忙于府內庶務。無法分身陪同。”
她又看向崔小眠手邊的一堆鹵味:“我聽說小公子擅長廚藝,這些莫不是你親手做的?”
“是啊”,崔小眠用她那油搭搭的爪子拿起一條鹵雞腿遞給崔蓉蓉,“崔大姑娘你嘗嘗。是這我做的,師父也愛吃。”
崔蓉蓉看著崔小眠的爪子,有心不接,可又盛情難卻,遂還是接過來啃了一口,臉上的笑容有那么一點點地僵硬。
崔小眠歪著腦袋,呆萌呆萌地看著崔蓉蓉的櫻桃小口費力地啃著雞腿,原來儀態萬方的大美人啃起雞腿來也是這個樣子的。
“崔大姑娘,好吃不?”
“好吃,好吃。你這里面加了什么?咳咳咳......”崔蓉蓉再也顧不上儀態了,忍不住咳了起來。
“里面加了舶來的胡椒粉和辣椒粉,這可是嫵公主專門從宮里帶來的,韃子國進貢的好貨色,比起外面賣的那些成色要好很多。”
“原來是公主帶來的。這就難怪了,當真是......咳咳咳......”崔蓉蓉連說都說不出了,鼻涕眼淚一起流。
這些辣椒和胡椒據說在宮里也沒有人吃,御膳房的掌事聽說賀王府里要,便大方地讓嫵兒都帶出來了,除了磨成粉末的,還有干辣椒和干胡椒。整整幾大桶,當日嫵兒帶著這些來時,崔小眠差點雞凍得暈過去!
還有什么事,比讓一個現代廚子在古代擁有幾大桶辣椒和胡椒更幸福的事啊!
大成市面上也有賣的,但成色普通,且價格昂貴。像這樣的幾大桶,至少價值千金。
“崔大姑娘既然喜歡,回頭我讓人給你送些過去。”
“咳咳咳......不用......不用了。”崔蓉蓉已是花容失色,妝容殘褪,被眼淚和鼻涕弄得像只大花貓。她從未吃過辣椒和胡椒,竟是微微有些過敏,一根雞腿沒有啃完,臉上和脖子就冒出大大小小的紅斑。
賀遠去了封地,已離開數日,今天剛好回來,遠遠地聞到一股熟悉的鹵肉味道,自從離開桃花城,他再也沒有吃過這么好的鹵味,這次的味道有些特別,似乎是辣的,師徒兩個都愛吃辣,崔小眠摳門,這種帶辣的每次只做一點點,連同雞米花,都是師徒兩個的零嘴兒。
尋著香味,遠遠地他就看到崔小眠坐在那里啃雞爪子呢。
“你做了鹵味?有雞翅嗎?”
崔小眠嘴里嚼著東西,遞過荷葉包,里面還有兩只雞翅。
賀遠可沒像崔小眠這樣下手去抓,他像變戲法一樣從身上命出一把小銀刀,用銀刀將一塊雞翅插起來,剛吃了一口,就聽到一陣嘶心裂肺的咳嗽聲傳來,賀遠這才看到荷池邊還有一個人。
“你是......崔大姑娘?”你說崔蓉蓉有多狼狽,賀遠竟然差點認不出她。
即便如此,崔蓉蓉也沒忘起身施禮:“王爺,奴家......咳咳咳......”
賀遠疑惑地看看崔小眠,那眼神里寫著:你把她怎么了?
崔小眠一臉無辜,指指賀遠手里的鹵雞翅:咱倆吃了都沒事,就她這樣。
賀遠秒懂,又看看崔蓉蓉的大花臉,竟然嘴角向上勾起,但隨后又放下,一副想笑又不能笑的模樣。
剛好這時白菜捧了綠豆百合粥過來,崔小眠忙對崔蓉蓉道:“這是我熬的粥,崔大姑娘快快喝了。”
其實這綠豆百合粥最是消火,吃了辣椒再喝這個很是適宜,可偏偏崔蓉蓉一聽說是崔小眠熬的粥,早已心悸,竟是連連搖手:“不......不用了,奴家回去......休息片刻......便好。”
見人家不領情,崔小眠也不相讓,對白菜說:“再去給王爺端一碗,把余下的雞翅也拿來。”
師徒兩個吃吃喝喝,好不痛快,連崔蓉蓉何時離開都不知道。
“崔大姑娘走了?”
“可能吧,嚇也嚇走了,怕咱們拉上她一起吃。”
“你是故意整她的吧?”
“才不是。”
“病治得如何?”
崔小眠搖頭:“沒有進展,再過兩個月,還是治不好,我就不治了。回桃花城去。”
“那怎么行,你還小,耳朵又有病,師父不會讓你一個人住到那里。兩個月后真是治不好,師父陪你回桃花城,住上一陣散散心。”
崔小眠扁扁嘴,人家回去找浣之哥哥,關你個電燈泡毛線?
“我看師父你也挺忙的,就不用陪我了。“
賀遠看著她,好一會兒才道:“以前你不在,為師一門心思找你回來,如今你回來了,卻又不知如何與你相處。你若永遠長不大該有多好。”
“切,我如今長大了,是同你要嫁妝了,還是要分你家產了,你有何不能相處。還不就是你表妹害過我的事。”
“那倒不是,不論是不是表妹害你,你都是因為師父才受苦,所以師父更應好好照顧你,只是師父自己這里一堆煩心事,不能像當年那樣,帶著你四處走。我看你還是想要那樣的日子,是嗎?”
崔小眠點頭,其實現在想起來,最快活的就是四處游蕩的那幾年,在桃花城固然生活穩定,卻先有一兩銀相逼。又有賀遠將她丟在桃花寺,再有馮老頭的綁架,日子反而不如當年安寧。
賀遠拉她起來,道:“還是先治病,不給你把耳朵治好。師父永遠都不能安心,趁著天色還早,師父帶你去遛馬。”
賀遠換了便服,知道崔小眠學會了騎馬,便又到馬廄里挑了匹個子小的母馬給她:“玲瓏溫順,你騎它吧。”
玲瓏通體棗紅,還是第一次出門,有些新奇,卻并不膽怯,崔小眠一下子就喜歡上了。
師徒兩個走在前面,阿木帶了幾個人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崔小眠忽然想起一件事:“哪個是隱?”
隱是皇帝老爹安在賀遠身邊的人,身份和一兩銀一樣。
“我派他出去辦事了。”
“那是不是每位皇子身邊都有這樣一個人?”
賀遠看她一眼,淡淡道:“也不全是,只有封王之后才會有吧。”
“那有幾個封王的?”
“封王的有十人,弱冠以上只有五人而已。”
賀遠排行第六,卻也不過二十四歲,其他皇子顯然年紀更小,年紀小也便不用擔心他們有反心,或做出兄弟相殘之事。
“那你三哥這幾年還欺負你嗎?”
賀遠心里一暖,小東西不單單是好奇,還是在關心他,就像當年一樣。
“三哥發現一兩銀的身份后,本想借我之手殺了他,沒想到卻被他詐死逃了,一兩銀既是父皇的人,那三哥前幾年殺我的事,父皇也定是已經知曉,但卻一直隱忍不發,別說三哥,就是我也不明所以,但三哥倒也不敢輕舉妄動,我這幾年還算安生。”
“一兩銀被你放了,你三哥會不會殺他滅口?”
“或許會吧,不過據可靠消息,他已經逃出邊境,去了平田,你的一兩銀大叔一時半刻不會有事,你可高枕無憂。”
賀遠說到“大叔”兩個字時,故意加重了口氣,顯然他對崔小眠稱一兩銀“大叔”覺得很有趣。
崔小眠想起來,五夷距平田并不甚遠,據說翻過鳳凰山,古時就有一條秘道直通平田,那條路已多年棄用,五夷人與平田人并無往來,那條路又過于兇險,漢人去平田往往直接從邊境過去,不用繞道五夷,時間一久,就連五夷也沒人能找到那條路,崔小眠也只是聽玉竹說起過,對了,當時一兩銀也在場。
莫非當年一兩銀是想從五夷逃往平田?
他是因為找不到那條路,這才留在五夷的,這一留就是整整兩年,直到她長大,他才離開。
一一一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