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眠在客房又住了兩日,她的屋子終于整理妥當。
她搬進去那日,崔蓉蓉差遣了兩名小廝和兩名丫鬟給她使喚。
她看看這四個人,忽然像小時候一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賀遠就在她身旁,一看就知這是裝的,可當著下人還要表現師徒情深,瞪她一眼,還是問她怎么了。
崔小眠抽抽噎噎地說:“我不要他們,我要白菜!”
賀遠眼露迷茫,一旁的蘋果告訴他白菜就是抱狗的那個丫鬟,他記得那丫鬟生得粗粗壯壯,極不養眼,他嘴上讓人去把白菜找來,卻不忘又瞪崔小眠一眼,眼前的丫鬟多水靈,你偏要弄個丑的礙我的眼。
崔小眠則丟他個衛生球,以貌取人的賤男人!
白菜連同她抱的狗,便在一片唏噓聲中,躋身到府內最高級別的內院,白菜更榮升為小公子的貼身丫鬟。
“早知道那只狗是小公子小時候的玩伴,我就去喂狗了。”
“誰成想府里會多個小公子,在小孩子眼里,那狗可不就是比漂亮丫頭好玩啊。”
“真讓你去了你也不行啊,你忘了你怕狗啦?”
這樣一來,崔小公子驕縱任性的脾氣也傳遍了整個王府,又有沈大姑娘身邊的石榴說了那盤綠豆糕的事,于是崔小公子便又多了個“刁鉆”的名聲。
崔小眠聽不到這些閑言碎語,其實她就算聽到了,也會裝做不知道。
她的新房間和賀遠的一樣大,家什被褥都是新的,房間裝飾得華麗卻不張揚,透過窗子望出去,窗外是旖旎景致,水榭亭臺,蓮塘碧波。
屋里有個珍寶閣。上面擺放的卻并非古玩玉器,而是幾只小豬撲滿,還有鴨子車、小滾燈、泥娃娃,就連泥叫子也用只官窯的冰裂紋瓷盤裝著擺在上面。精致的紫檀雕花大床上,鋪著重疊繁復的云羅綢,小時候賀遠送她的布娃娃就擺在枕邊,看到枕頭,她急步走過去,屋里的東西都是新的,只有這些玩具和枕頭是她以前的,枕頭里的東西一樣不缺,就連她走前不久賀遠偷來讓她暫管的玉連環也還在,這些都是她的寶貝。賀遠都從桃花城給她帶來了。
衣柜里除了簇新的男裝衣衫以外,還有那套京城彩衣軒的漂亮衣裙。
“還喜歡嗎?”
賀遠忽然就從她的身后跳出來,這人的老毛病是不能改了,以前走路就是悄沒聲息的,如今更是悄沒聲息了。
崔小眠點點頭。從枕頭里取出那套玉連環,這是當初他暫放在她這里的,不是她的東西,本姑娘雖然貪財,但也并非什么都貪,何況這玉連環看上去很名貴的樣子,這類名貴的贓物一般很難脫手。她又沒有銷贓的路子。
“這是你的,還給你。”
賀遠看一眼玉連環,輕聲道:“送你吧。”
這玉連環是由一整塊白玉雕成,一看就知價值不菲,且這東西一向是情人間的饋贈,當師父的哪能送給徒弟這個。這人當土豪都不會當。
“我不要,你送給師娘吧。”
賀遠似乎也恍然大悟,臉上掠過一絲潮紅,卻也沒有接過來,只道:“就當是師父給你的嫁妝吧。或者將來訂親后做信物也可。”
見崔小眠把玉連環重又收好,賀遠連忙岔開話題。
“過兩日就是你的生日了,這幾年師父也不在你身邊,這次給你好好做個生日樂呵樂呵。”
崔小眠搖搖頭:“我自己煮碗面條,再煮幾個紅雞蛋就行了。”
她還沒有成年,大成也并沒有給小孩子做生日的傳統,大戶人家的樂呵也不過就是叫個戲班子唱唱戲,王府里本就有戲班,再說她從小到大就不愛聽戲。
賀遠被她拒絕,有些下不來臺,便道:“這樣吧,師父答應你三個要求,想想看,你想要什么?”
崔小眠眼睛一亮:“是不是我要什么你都去辦?”
“天上的星星月亮給你摘不來,金鑾殿也不能讓你去坐,除此之外都行。”
“好啊,第一件事我要你陪我和嫵兒去采芝堂逛逛。”
賀遠好笑,真是小孩子,除了吃還是吃。
“允了。”
“第二件事,你要給我報仇。有個老頭子得罪了我,可他是大官,就連紫霧城的縣太爺也要給他端痰盂,你是王爺,比他的官還要大。”
賀遠的臉色由白變紅,又由紅變白,澀聲問:“什么老頭,你要為師如何給你報仇?”
“抓了他,先廢了他的那雙賤招子,再剁下他的手腳喂狗,不過別喂肥仔,它嫌臟。”
賀遠的臉上又是四季飄過,訕訕道:“為師吃齋念佛,也送你去寺院學過,你不該這樣狠辣吧,再說你完整無缺,那老頭應該也沒做什么壞事吧。”
“什么沒做,你又沒看到,那色老頭他看了我算了,你就說你答不答應吧,你若是不答應,等我病好了,我就去紫霧城,找不到那老頭,我就找那個錢縣令,殺他全家,連他家的雞和狗也不放過,再用血在他家墻壁上寫上‘賀王岱遠所為’六個大字。”
“好吧,為師答應你。”
三月天,可賀遠的汗珠子都流下來了,這屋里可真熱,崔小眠好心地幫他打開窗子透透風。
回過頭來,見賀遠接著嘆口氣:“只是你不知他姓甚名誰,他又是朝廷命官,這事還要從長計議,要待為師好好查查再下定奪。”
崔小眠滿意了:“那你記著曾經答應過我啊,別到時官官相護,死不認帳。”
“為師既是答應了你,就一定辦到,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你把一兩銀放了。”
賀遠的臉一下子晴轉多云:“不行!”
“你說了什么事都答應的。”
“這事不行,他把你偷走,還害得你耳朵聾了,我暫時留他一條命也是看在他主子份上。”
“根本就不是一兩銀大叔害得我。如果沒有他,我早就死了,更不會活著回來。是他救了我!”
這是什么事,原來賀遠一直認為是一兩銀把她綁走。他明明知道一兩銀曾經帶她去找百里玉明求醫,卻還把屎盆子往人家頭上倒,就不信這三年他沒回想起當日她說過沈玲伊下毒的事!說穿了就是不想面對而已。
“害我的是你的親親表妹沈玲伊,那次我被馮老頭綁去,根本不是你姑媽做的,沈玲伊確定我不是你兒子之后,就給我吃了百蟲散,讓我以后聽她的話,留在你身邊做密探。臘月初九那天,我毒發昏倒在路上。一兩銀大叔正好路過,就把我救下來,醒來后我就聾了,他帶我去找百里玉明看病,百里玉明給我治了幾個月。仍然不能去除我體內的毒素,這才讓我去五夷找他的女兒花藥,我命不該絕,在五夷,我活過來了,體內的毒素全消,但耳朵卻再聽不到了。一兩銀大叔這些年一直在五夷,他教族人織網捕魚,教他們制做生活工具,他從沒有害過我。”
賀遠要過了許久才消化完崔小眠的話,他怔怔地問道:“和尚給你看過,沒見你有中毒的跡象啊。”
“百蟲散的跡象全在耳朵里。和尚連我的舌頭都看過了,卻就是沒有看過耳朵。”
賀遠拿起桌上已經涼透了的茶,一口喝下,這才說道:“小眠,你確定那是表妹?你以前又沒有見過她。再說,那馮老頭前兩年忽然暴斃,就連他手下的心腹太監小安子也死了,如今死無對證,你讓為師如何相信。”
“我當然知道那是她,我三歲時見總之,我知道就是她,那日馮老頭把我帶到一間屋子,那里像是妓|院,屋里放著只裝飾華麗卻并不值錢的屏風,還燃著美人醉芳秋,沈玲伊穿一身白衣裳,身上也是這股子美人醉芳秋的香味,長得好看卻俗氣,你的眼光還真是差呢。”
賀遠聞言卻好像松了口氣,道:“那年你才八歲,卻能分辨美人醉芳秋,是誰教你的?”
崔小眠不解:“當然是你啊,你還說那種香味最是俗氣難聞,用這個的十有都是青樓女子。”
“是啊,你一口一個親親表妹,應是嫵兒告訴過你,我同表妹的往事,我既是這般厭惡那個香味,你認為表妹會用嗎?還有,表妹出身高貴,自小更是講究慣了的,她去酒店吃飯都要自帶杯盤碗筷,就連桌布椅套也要換上她家中的好貨色,如果是暫居某處,她寧可不用,也容不得屋內有你說的那種屏風礙眼。”
崔小眠如置冰窖,當日她也曾有過疑惑,但也只是覺得以沈玲伊的身份,品味不應如此之差。是了,就連嫵兒也說,沈玲伊一年中有十個月長在宮中,住在太后那里,吃喝用度都是最好的,比起嫵兒這種妃子生的公主,身份也不差。
那正在懷疑自己的判斷,沒想到賀遠卻又說話了:“小眠,嫵兒自是什么都同你講了,我和表妹之間,雖然都是小孩子的事,但她在我心里同旁人也是不同的,她氣我另娶他人也是應該,但她性情溫柔,定不會做出此事,若那件事真是她所為,也定是姑母指使的,更有馮老頭那種奸人唆擺,小眠,這事為師會去查,你受的苦,為師會好好補償于你,你聽話,這番話萬萬不可對嫵兒講,被父皇知道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為師今日就讓人將一兩銀放了。”
賀遠,你竟是這般護著她!
這番話說的崔小眠五味雜陳,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一把拽過賀遠的手,狠狠咬下去,直咬得鮮血直流,依然不肯松口!
一一一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