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眠和苗風來到紅草寨,才知道出了大事。
黎水部落擄奪了黑草寨,黑草寨原本只是草田部落中一個弱小村寨,但因多年前,大巫女降生于此,黑草寨便成了草田人心中的圣地,五夷人篤信:每一位大巫女出生的地方,都是神靈眷顧的地方。
花藥就是這一代的大巫女,每一個黑草人都會自豪地說:“我們是黑草人,花藥大巫女就是上天賜給我們黑草的。”
而這一次,黎水部落殺死了黑草頭人,還搶走了巫女和許多女人,其中就包括花藥的阿娘子姜。
五夷人男多女少,有的部落甚至用男丁與其他部落交換女人,有了女人才能繁衍后代,人口多了,部落的實力才能增強。
黎水人相信:這些與草田大巫女同宗的女人,才配與黎水強者結合,孕育出優秀強大的黎水人。
黎水部落是五夷中最強勢的部落,以往每每滋擾其他各個部落,大家也都能忍則忍,盡量減少與它短兵相接。但這一次,黎水人不但殺死一個頭人,還搶走巫女和大巫女的母親,這對于整個草田部落都是莫大的恥辱。
憤怒的草田人從紅草寨派出他們最強悍的勇士,發誓要血洗黎水山寨,奪回被搶走的草田女人。
阿桑和苗風的幾個兄弟都已經出征了,又有一批勇士也即將奔往黎水,阿桑遠在白草寨并不知道此事,但苗風回來了,他跪在崔小眠面前,懇求巫女讓他參加戰斗。
不論是前生還是今世,崔小眠都生活在和平年代,國泰民安,即使來到靠武力和毒術解決問題的五夷,她也是第一次遇到戰爭。
面對苗風的請求。她有些不知所措,本能的她不想讓他去,可是她知道不能那樣,她有些惶恐地看向花藥。
花藥面色平靜。正在神龕前禱告,用的是五夷最為隆重的禮儀。
崔小眠見她念念有辭,便沒有打擾她,雖然知道求神拜佛沒有用,但做為一個現代人,崔小眠知道那是草田人的精神支柱。
禮畢,花藥抬起頭來,含笑看著依然長跪不起的苗風,淡然道:“去吧,為草田人的尊嚴而戰!”
她牽著崔小眠走到吊腳樓的最高處。下面已經黑壓壓跪了一群人,他們都是即將出征的勇士。
她用草田話向下面大聲疾呼,崔小眠聽不懂她在說什么,卻也知道那定是在為勇士們送行。
“花藥姐,你阿娘也被擄去。你是不是很擔心?”
花藥的臉上平靜如水,沒有一絲漣漪:“每一位巫女都是草田最神圣的女人,她們不會任由黎水人沾污,阿娘雖然不是巫女,但她養育了草田大巫女,她在草田人的心中與巫女同等莊嚴,別的女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的阿娘和黑草巫女,此時應已回歸天界,得享永生。”
崔小眠已經做了大半年的巫女,她當然巫女只有死了,才會“回歸天界”。
聽完花藥的話,她呆立半晌。顫聲問道:“花藥姐,你是說......你是說她們已經自盡了嗎”
花藥看著崔小眠,目光柔和:“每一位巫女都會這樣做,我和你也要如此。巫女不能受到沾污,以巫女之血為咒。是五夷最可怕的詛咒。”
崔小眠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坐到地上,她很想告訴花藥,她絕壁是不會這樣做,她深信好心不如賴活,她的骨子里就不是視死如歸的人啊啊啊啊!
可是這個時候,她知道這樣沒骨氣的話是不能說出口的,花藥一氣之下,說不定塞粒藥丸給她吃,免得她將來丟盡巫女的臉面。
她決定回到白草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神圣莊嚴的巫女之位禪讓給玉竹,她畢竟不是草田人,她的身體內沒有草田人不屈的血液。
“小眠子,你怕了嗎?”崔小眠的包子臉上不時掠過的驚恐,全被花藥看在眼里。
崔小眠點點頭,但馬上又搖搖頭,這個時候哪能說“怕”呢。
花藥微笑著摸摸她的頭發,崔小眠的頭發已經長出一些,綿軟服貼,有些像現代女孩俏麗的短發。
“你還不到十一歲吧,我像你這么大時也會害怕,所以你不用感到羞恥,況且白草寨是距離黎水最遠的一個村寨,他們打不過去,苗風去打仗了,我即刻便派別人送你回去。”
崔小眠恨不得立刻便逃得遠遠的,回到白草寨繼續煮飯燒菜,可是她又舍不得花藥,花藥的阿娘可能已經死了,唯一的徒弟玉竹又遠在白草寨,在這里,花藥已經沒有一個親人了。
她崔小眠可以害怕,可以逃開,可花藥不能,做為貨真價實的草田大巫女,她只能做兩件事:一是為她的部落祈禱,祈求上天對草田的護佑;二是用巫女神圣的血做詛咒,與部落共存亡。
“花藥姐,你和別的巫女不同,你是半個漢人,你和我一起走吧,我們離開五夷......”崔小眠也知道,自己的話蒼白無力,但她還是想說出來,花藥不是一個人,她在大成還有親生父親。
“小眠子,莫要再講這種渾話,如果你不是小孩子,我一定會治你的罪,快快走吧,等到戰爭結束,我再給你治耳朵。”
崔小眠果斷閉嘴,人和人就是不同,人品高低立時可見,花藥舍身求義,她崔小眠卻是貪生怕死,可是她不認為自己這樣是錯的,前生母親沒有這樣要求她,今生賀遠也沒有讓她這樣做。
“花藥姐,你還有何事要囑咐我的嗎?”
崔小眠不是小白花,也不是三圣母,她相信花藥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讓花藥留遺囑,或許這場仗最終會不了了之,也或許會分出勝負,草田不一定會敗,花藥也不一定會死,但是未雨綢繆,賀遠每次做大案子之前,都會給崔小眠留下幾句遺囑,雖然從來沒有實現,但卻能讓人有個主心骨。
花藥一呆,但很快就明白了,她從樓下召來四名草田勇士,又摘下手上的青銅戒指交給崔小眠:“如果我回歸天界,你就將這枚戒指交給玉竹,她就是下一任大巫女,受所有草田人的祝福和擁戴!”
然后,她又用草田話對那四名勇士說了一遍,顯然是讓他們四人保護崔小眠,并輔佐玉竹。
崔小眠忽然想起一個人,或許事情不會這么糟。
“花藥姐,你還記得一兩銀嗎?就是送我來的那個漢人,他的武功很高,是大成第一殺手,他此時就在白草寨,我去求他幫忙,他......”
沒等崔小眠說完,花藥已經打斷了她,冷冷道:“他是漢人,草田人不會讓漢人來救命的,小眠子不要再講!”
崔小眠一向知道草田人執拗,但是沒想到能執拗到這個田地,如今生死存亡,也要拒絕漢人的幫助,崔小眠不甘示弱:“好吧,你們草田人有骨氣,你堂堂大巫女就是半個漢人,我堂堂小巫女是整個漢人,我們都沒有害過草田人,如今欺負你們的不是我們漢人,而是你們五夷自己人!花藥姐,你是巫女,巫女可以選擇回歸天界,那其他族人呢,他們不能上天,他們只能死后變成厲鬼,一縷魂魄在這鳳凰山里游蕩,因為他們的部落和村寨都沒了,他們不能回家,也不能投胎,你是升天了,你想過他們嗎?”
五夷人最是迷信,而大巫女則是讓所有迷信更加迷信的人,崔小眠的孤魂野鬼論是她自己瞎編的,但卻說到花藥心里了,花藥深信,除了巫女,每一個人死后都會變成鬼,只是有人能夠投胎,有人卻終身為鬼,這些不能投胎的鬼便永遠留在他們生前的山寨里。
現在崔小眠告訴她,一旦草田部落滅亡,這些族人都會被殺,他們世世代代生活過的村寨也會化為灰燼,沒有了家,他們就只能變成野鬼,孤獨地游蕩在大山深處,與猛獸毒蛇為伴。
“我想......我想我需要同族長商議一下。”花藥終于說了一句正常人類應該說的話,而不再雞血滿滿。
“有何可商量的,你是大巫女,你所說所作都是上天的指示,族長也只能配合,況且,一兩銀那人也挺不好說話的,他肯不肯幫你們,我可沒有把握,我現在就回白草寨,在我和他沒有回來這里之前,你們最好不要輕舉妄動,黎水人的兵力遠勝于草田人,這些勇士去了也是送命,還不如暫時保存實力,從長計議。”
花藥默不做聲,許久她才抬起頭來,重新審視崔小眠:“漢人的小孩子是不是都如你這般聰慧?”
崔小眠嘻嘻一笑:“那倒也不是,我就是比別人聰明那么一點啦。”
草田的馬匹很少,但花藥還是令人牽來五匹馬,讓崔小眠帶著那四名勇士速回白草寨,看著這些高頭大馬,崔小眠有些不好意思,她雖然從五歲就在馬背上生活,可是說出來怪丟人的,她不會騎馬!從小到大,要么是她坐在后面緊緊抱住賀遠的腰,要么就是賀遠把她放在胸前護著她,唉!
哆里哆嗦幾次試圖上馬,全都失敗后,崔小眠只好厚著臉皮對那四位勇士說道:“你們誰來抱本巫女上馬啊,不能扛啊,要抱......”
是啊,千萬不能扛到肩頭啊!
一一一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