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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秘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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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二十二,蘭生做東,在玲瓏水榭請工造司采買賀民吃飯。此人從景荻為她搭上線,迄今為止很好用,只要給出他滿意的好處,就把事辦得盡心盡力。

  玲瓏水榭里請客,有一點好處,別家沒有,就是清靜。

  招待客人的廳和廂分隔得好,之間不是水,就是林,或是假山花園,然后借美麗景致制造一些驚喜一些特色,能夠專注,更不關心鄰居是誰了。所以,賀民安心吃飯,蘭生安心請客。

  而賀民不好女色,也是蘭生愿意給他好處的原因之一。

  她本就不喜歡同官場或貴族打交道,幾乎沒有可以信任的人脈,因為一上來點歌姬舞姬且毛手的男人太多,她不想應酬這種人,自己又不是拉皮條的。

  不過,她知道酒席桌上不馬上說正事的規矩,請了琴倌兒來,隔著簾子聽流水錚音。

  一曲終,賀民主動把人遣走,好酒好菜潤了嗓,開腔說事,“蘭大姑娘這回可有了對策?”

  蘭生知道賀民指何事,淺笑眸轉,淡然道,“沒有,工造司有皇令護航,我又是一介平民,無法說不。要是工造司不肯改名單,就只能服役。”

  賀民搖頭表同情,“司正大人為了留命享福養老,對著小他三十多歲的安少相,連個屁都不敢放。任誰都覺得此舉蠻橫,大榮開國數百年,還沒聽說過征女子服役的事。不過,如今看來,除非安少相改主意,否則名單是不會改了。”懷里揣著面額不小的銀票,不吝關心,“要不,蘭大姑娘直接給安少相走疏通,沒準有轉機。”

  “安少相心高,恐怕我送不起他要的好處。”蘭生想都沒想過低頭。

  賀民干笑,“原來不是安少相心高,而是蘭大姑娘有志氣。罷了,我也是隨便說說,不必當真。景少東曾請我照顧蘭大姑娘,人不在了,人情在,這事我不會袖手旁觀的。蘭大姑娘放心,我跟役營的營官說得上幾句話,一定幫你打點。”

  雖然是用好處換得的人情,但這種拿好處辦實事的官,都少之又少,蘭生沒有思想包袱,謝得真心實意,“那就有勞了。就怕官大壓死人,有安少相故意找茬,營官不敢幫我。”

  “此話差矣。安少相雖為新都總監察,但他主但相位,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經過閣部,不可能日日跑工地上去盯著欺負你吧。閻王好當,小鬼難纏,打點好小鬼,日子照樣舒服。大不了就是小鬼在閻王面前扮惡嘴臉,我想,以蘭大姑娘的能干,那點委屈還是忍受得住的。”賀民已經想得挺具體了。

  蘭生敬酒再謝,又道,“賀大人沒忘了我請你幫忙的事吧?”服役之事,她心中有數,棘手,但也不怕。

  “當然沒忘,不然敢收蘭大姑娘請客的貼子?”賀民從身后拿出一個綠水紋的畫卷匣子,“不過,您看完了可得還我,我偷借出來的,今日就要放回去。”

  蘭生接過,從盒中取出一卷畫軸,立刻到旁邊長桌案鋪開。畫為建造五公主北府的工筆細作繪本,但她要看的,是落款人名。

  賀民自斟自飲一會兒,走過來和蘭生同觀,以為她只是欣賞公主北府的建造,不疑有它,“要說五公主北府,確實渾然大氣,別具一格,要不是五公主府嚴禁閑雜人等進出,應該也能名聲大噪,成為他人慕名的景致了。暅瓏先生,是工造司分出來之前的大造匠之一,他還很有才學,非一般造匠可比。哈哈,當然,如今居安造里大匠亦出色,比得,比得。”

  蘭生一直沒出聲,因為怎么也看不懂那印章繁體字,正苦苦研究,賀民無意中給她掃盲了,淡定自若接下話,“賀大人剛才說工造司分出來?”

  “蘭大姑娘聽得真仔細,工造司之前有百工府,后來百工府拆為好幾個司,工造司專管水利,道路和官衙府邸等大型工程的修造。找圖的時候,我就順便打聽了一下這位暅瓏先生。分出來的工造司官職都是新設,不過圖模庫的人由百工府的老吏推薦,故而知道一些前塵往事。我聽他拉拉雜雜一堆,唯有一點不通,暅瓏先生三十年前就告老還鄉,圖紙卻是二十年前繪制,難道老先生又回過帝都?我便問了他,他的說法是,大概工造司慕名請老先生出山,設造北府。但他沒見過本人,只從前任將作大監那里收到了圖紙。”那一位將作得罪過蘭生,又與司正不和,讓一干同僚,包括他在內,給擠兌走了。

  蘭生想了想,“暅瓏先生這么受器重,為何民造行中沒有他的事跡傳聞?”大榮的名造大匠多多少少會得到同行的傳頌。

  賀民突然露出一種神秘的表情,“蘭大姑娘,說出來你別驚,暅瓏先生不是造普通宅院的人,他造的是陰宅。”

  蘭生卻感覺迷惘中突然打進一道強光,“陰宅?!”

  “沒錯,專造名門貴家的陵墓和——”賀民沒說完。

  蘭生道出,“帝陵。”

  賀民癟緊嘴,連連點頭,“真不知道什么原因,活人的宅邸讓這位老先生來繪制造圖,不怕晦氣嗎?還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府。這也許就是大家都不知誰擔了主造,加之前任大將作偷偷摸摸所為。啊,會不會是他想自己攬功,裝成是他的造技,結果卻發現有落款,只好作罷?”

  “暅瓏先生可有弟子或后代?”蘭生想法卻不同。

  “沒有吧,庫吏說那位老人家古怪得很,白晝不出門,喜歡晚上活動,獨來獨往。”

  “他家鄉何處?”蘭生又問。

  賀民搖頭道不知,“關于這點,也神秘,老人家留下告老還鄉的一封短信,就不見了。”

  真是夠神秘的,而且消失十年后悄然再現。

  蘭生見已問不出更多,便又開始閑聊,再不繼續這個話題。直至撤席離開,賀民都沒搞清她真正的目的。

  蘭生送客后,卻走到曲橋對面的廂屋。鄰門原來也有客,木林和褐老四,兩個大酒量的人喝空了幾壇,卻精神奕奕,見她就咧大嘴笑,問她可套出些端倪。

  蘭生將那邊酒桌上的對話整理了一下,說給兩人聽,然后就道,“你們去把這位暅瓏老先生建造的陰宅全部找出來,還要打探與他有關的人和事。”

  褐老四大著舌頭,“要我說,老先生是讓死皇帝給殺了。帝陵為了防那些盜墓賊,肯定機關重重,必須封口啊。”

  “未必。”木林的臉紅似關公,說話卻很清楚,“帝陵共葬十九帝,二十三位皇后,還有極為受寵的嬪妃皇子等等,百位不止,但從不曾聽聞匠工慘遭滅口之事。”

  蘭生也這么想。

  那時,她為救被桐真吾師徒三人劫持的伊婷,曾進入過太子早夭長子的陵墓。

  陵墓的建造相當有水準,令她感嘆死人比活人住得不差,而當賀民提到那位老先生專造陰宅時,她就不由想起陵墓中的秘道來。

  秘道通到山里,山群中恰恰包括玄清觀所在那山,走馬車似乎一天都不夠的帝陵與玄清觀,兩點畫成一線后,近得太微妙。再看公主府——

  終于摸到一根絲。抽絲,可剝繭。

  “那地方咱還挖不挖了?”木林問。

  “不挖了。”蘭生已考慮過,“找清楚方位之前不能貿然動工,萬一打草驚蛇。再說,我們人手不足,真要查出什么,就把消息賣給瑾王爺去,他手大,是處理這類事的行家,而我們挖土造物還行,斗不了野心勃勃的陰險小人。”

  “你這是報復前夫?”木林好笑,“先告訴我消息要賣多少銀子,免得我賤賣了。”

  “攸關性命,應該會給得很大方。”蘭生清楚,泫瑾荻的母妃是影門核心干部,正盯著新帝伺機待動,但影門內部并不齊心,他一個傀儡皇帝未必當得到底,所以必須自謀出路。

  木林拉起褐老四,兩人也走了。

  蘭生卻在出去的半途遇到了柏湖舟,不驚訝他出現,因他是主人,她是客。主人邀請多喝一杯,她要給面子。

  “柏叔叔近來出門了么?既沒聽到你的消息,也沒看到你在都城走動。”葡萄酒,夜光杯,到底是主家用的,出盡法寶,蘭生樂得享受一下奢侈。

  “是出了趟門,一回來就聽說你的事,正想發帖邀你來聚,不想你已經在我家了。”柏湖舟親自為蘭生倒酒。

  蘭生喜歡這種微甜的葡萄美酒,喝得很快,連眼睛都映成了像葡萄一般靈澈。

  “叔叔不要信有的沒的,用一句話說,就是我為我沒有做過的事受了罰,挺冤的。”

  柏湖舟沒有笑。

  蘭生注意到了,從剛才到現在,他眉宇之間皺牢著一種情緒。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誰要走?

  除了柏湖舟的至交好友,遙空。

  她讀了出來,但挑眉,“柏叔叔感傷,莫非因為遙空要回天玄道?”

  “正因為他決定留下不走,我將再見不到這位摯友。”柏湖舟長嘆。

  蘭生愕然,“柏叔叔——”

  柏湖舟終于笑了笑,“我已決定入山。”

  有人為親人留,有人留親人走,都是自己的選擇。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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