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團位置在一棟大廈的地下,有半層的空間,分為辦公室、排練室、道具室以及若干小區域,畢竟人手不多。
褚青穿過走廊,進門便覺得空蕩,連個前臺都沒有,正晃悠著找人,忽見甄詠蓓從辦公室里出來。
“甄姐!”他招呼道。
“青仔,來找阿詹?”
“是啊。”
“他正教課呢,這邊。”
甄詠蓓帶著他走到排練室門口,雙扇木門緊閉,透過玻璃窗望了望,道:“應該快結束了,你可以進去等一會。”
“好,謝謝甄姐。”
褚青輕輕敲了敲門,隨即推開,里面頗為寬敞,水亮又防滑的棕色地板,一側是鑲了整面墻的大鏡子,兩邊則擺著幾張椅子。
一個長發女生背對著他,衣衫樸素,小腿略粗,聽著門響,不禁回頭瞧了眼。
她年齡比較模糊,整體好像二十多歲,可清淡的眉目又稍顯稚嫩,似十八九歲的樣子。長得不算漂亮,感覺卻很舒服,嘴巴也大,笑起來,那兩瓣唇之間會彎出一條蠻夸張的弧線。
“這位是林佳欣,這位是褚青,都是我的學生。”
詹瑞文攤開胳膊,一手指一個,同時介紹,接著笑道:“青仔,你先坐。”
褚青跟她微微示意,自行溜到墻邊,一屁股墩在椅子上,左右瞅瞅,沒啥可玩的,只得摸出手機鼓搗。
“羞恥心,是表演最大的障礙。所以想成為一名好演員,首先就要把你的羞恥心丟掉。”
詹瑞文戴了副茶色眼鏡,和平時逗比的德行不同,還真有點為人師表的范兒,道:“因為你以前沒接觸過表演。我從最簡單的講,你學一個貓叫的聲音。”
“貓叫?”
林佳欣眨了眨眼睛,瞬間變得無措,不知道怎么辦,也不知道怎么開始。
“不要想,不要猶豫。就用你第一時間的反應!”詹sir邊拍著巴掌,邊鼓勵道。
“喵,喵……不行,不行。”
她憋得滿臉通紅,極為羞澀的吐出兩絲細音。又立即自我否定,忙道:“sorry!我,我做不來,太難了。”
“這有什么難的!”
詹sir叉著腰,沖褚青揚了揚下巴,喚道:“喂,青仔,你學個貓叫聽聽。”
“喵。喵,喵!”
那貨頭都懶得抬,隨意回了幾聲。
“再學個狗叫。”
“汪汪!”
“再學個貓狗大戰!”
褚青總算抬眼。糟心道:“你上課,還是我上課?”
“真小氣!”
詹瑞文表示鄙視,轉頭對林佳欣道:“吶,這個就是今天的作業,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做到。明天帶給我看,ok?”
“呃。好的!”姑娘雖然猶疑,還是點點頭。
“那就這樣。今天的課程結束。”他看了看掛鐘,剛好到一節課的時間。
“詹sir拜拜!”她收拾好背包,又跟褚青擺擺手。
那貨無聊得直打哈欠,見她出門,便起身問道:“您哪兒收的徒弟?”
“爾冬升介紹的。”
詹瑞文擰開瓶子喝了口水,笑道:“在臺灣那邊唱歌的,和公司鬧糾紛,被雪藏了,剛剛來香港發展。聽說星皓的老板很中意她,接了許鞍華的一部新戲,就送到我這里學些基礎。哎,不提她,我去給你拿劇本。”
話落,他麻溜竄出門,不到一分鐘又跑回來,手里捏著個本子。
“這是我們要演的臺本,是部兒童劇……”
“等會兒,等會兒。”
褚青還沒翻開,就聽他加這么一句,連忙打斷道:“您說兒童劇?”
“是啊!我們經常給小朋友排戲的。”
“你們不是成人劇團么?”
“政府每年給我們幾百萬補貼,我們總要為政府做點事情嘛!成人劇要排,兒童劇也要排,這樣才夠繁榮。”
哦!褚青秒懂,用大陸的語言講,就是加強精神文明建設,豐富百姓業余文化生活,忒主旋律了。
不過呢,想想還真是蛋疼啊!
丫暗暗估量了下自己,就我這種形象,也特么能當董浩叔叔?我跟你講啊,周星星為毛脾氣那么爛,知道咩?
“這,這和我表演有什么關系?”他心里吐槽,表面仍然淡定。
“當然有關系,你……”
“咚咚!”
詹sir方要解釋,就聽有人叩門,倆人都扭過頭,卻見林佳欣又站在門口,睫毛微顫,似乎還帶著水氣。
“外面下雨了,我攔不到車,能不能讓我多呆一會。”
她的國語接近大陸發音,臺灣腔很淡,輕輕柔柔的含著絲隨性倔強。
下雨了?
那倆貨狐疑的對視一眼,同時聳聳肩,無所謂嘍。
話說圣誕節臨近,玩具店內的玩具已經被搶購一空,只剩下一只高傲的啤啤熊無人問津。他便請求圣誕姑婆幫忙,尋找樂意收養他的小主人。
于是,啤啤熊走進了第三玩具世界尋找,期間他遇到了很多驚險的事情,又結識了木偶人和天使得得意,并陪伴破舊的御林軍士兵,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芭蕾公主。
可是呢,啤啤熊卻遭到了玩具世界里的格斗大王追捕,發生連番惡戰,最終戰勝了大反派。而在旅途中,他也學會了如何愛人,與如何被愛。
好吧……這就是兒童劇《錫錫啤啤熊》的故事梗概,所謂錫,就是喜歡,愛的意思。
褚青翻完了劇本,胃里咕嘟咕嘟的直冒泡。特別知道自己的角色就是那勞什子木偶人的時候,那酸爽,簡直了!
此刻,排練室的場景做了個調換,林佳欣反跨在椅子上。饒有興致的盯著他們授課。因為前陣子港媒喪心病狂的報道,她認得靚仔青,不免也生出些好奇。
“你不用理它是什么劇。”
詹瑞文正努力灌輸自己的概念,雙手比劃著,道:“你只要記住你的角色,一個木偶人。而且更主要的……哦,你等一下。”
他說著,又跑了出去,就聽道具室那邊稀里嘩啦亂響,然后急匆匆閃返。把手里的物件扔了過去,道:“你需要戴著它。”
那是張雪白的面具,跟上次的形狀還不同,做得不是很精致,只簡單塑出了五官倒模,眼睛處空著兩個黑洞。
“這到底干嘛用的?”褚青把玩了片刻,納悶道。
“青仔,你覺得自己最擅長什么表演?”詹sir沒直接回答。反問道。
“呃,眼神戲吧。”
“ok!那把眼睛閉上,你怎樣演?”
“還有神態。”
“ok!那把臉遮住。你怎樣演?”
“還有臺詞吧。”
“ok!你不會講話,沒有面孔,肢體僵硬,所有的關節都不能圓滑動作,你還怎樣演?”
褚青被他連珠炮似的追問,搞得略蒙。但也有點明白了,問道:“你是讓我鍛煉肢體表現?”
“不僅如此。”
詹sir扶了扶眼鏡。道:“你先演一個情景,比如。看電視看得很開心。”
“好。”
褚青應了聲,隨即注視前方,咧嘴笑了笑,面帶愉悅。
“你戴上面具,重新演一遍。”
這就稍稍復雜了點。
他頓了頓,猛地拍了下大腿,然后捂著肚子,前仰后合。
詹瑞文贊了句,示意對方摘掉,又道:“當臉被擋住的時候,還想讓觀眾感受到你自身的情緒,必須要通過強烈的動作。記住,一定要強烈,才會產生最直觀的沖擊力。”
他拿過面具,給自己戴上,道:“這次換我,我做動作,你猜我的表情。”
就見他略微醞釀,接著抬手抬腳,開始蹦踏地板,并且胳膊來回擺動,做原地跑步的姿態。
腳步的力氣之大,踩得排練室內,砰砰的直冒回響。
約莫半分鐘后,他停下動作,指了指自己的臉,問道:“我現在的表情沒有變,你猜是什么?”
“專注!”
“疲累!”
“流汗!”
“喘氣!”
沒等褚青吱聲,擱旁邊看得勁勁兒的林佳欣,倒是先行搶答,一連串冒出四個詞。
“no!你講的都不正確,青仔,你呢?”詹瑞文問。
“我覺得,應該是憤怒吧。”
“為什么是憤怒?”
“因為你非常非常的用力,脖子的青筋都爆出來了,一般人跑步不會這么奇怪。肯定心中有事,要通過運動來發泄。”他琢磨了半響,答道。
詹瑞文盯著他,沒言語,只是緩緩摘下面具。
那倆人趕緊看去,見他雙目圓睜,嘴唇緊閉,一臉的憤怒不甘。
“咣啷!”
林佳欣驚得跳起了身,椅子差點摔倒在地。
她震撼,她欣喜,她好奇,她興奮,她汗毛孔都舒張開了……她沒學過表演,但這一刻,活生生的世界就在眼前,精彩,絢爛,未知,冒險,充滿了創造和生命力。
“當你做動作,你的臉一定是跟肢體匹配的。”
“你現在既然做不出夸張的表情,那就將臉遮住,由身體反饋回去。”
“你為什么不能釋放內心,因為你害怕。你怕被別人看到自己好色淫蕩的樣子,猥瑣流口水的樣子,變態陰暗的樣子。你更害怕這些東西一旦被釋放出來,會影響到你現在的性格。”
詹sir搖搖頭,道:“完全錯誤的想法。我之前講過,做人和做戲是兩碼事,你要面對它,用它,才能更進一步。”
他說到這兒,褚青算懂了,林佳欣也懂了。
面具,相當于一層心理暗示,將那些猶豫和躲避通通阻斷,讓最根本的內心意識釋放出來。
就好像,當你變成一個透明人,誰也看不到你,你丫肯定會去做壞事的。
(這幾天在找房子,因為要搬家,時間比較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