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蟲,你還是被我捉到了!”
那個嘴唇穿環的光頭把托尼摔倒在地,又狠狠踢了一腳,揪住他的頭發就往前拖。
“放開我!求求你!”
托尼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種莫大的疼痛和恐懼充斥,嗚嗚呀呀的使勁掙扎,衣服和書包在地面磨蹭,手里卻還攥著那把傘。
緊跟著,光頭把他塞進了一輛破車里,同伙一踩油門,轉眼逃離。
“小子,要不是我跟在你后面,還不知道你躲在這兒。”
光頭欺在旁邊,拍了拍他的臉蛋,笑道:“那個人是誰,是你新找的爸爸?還是賣屁股求來的主人?哇哦,我不得不說,你簡直太天真了,以為可以躲得掉么?”
“我不想,我不想做……”托尼縮成一團,緊緊抱著書包。
“啪!”
對方臉上的笑意瞬間變作猙獰,抬手就是一巴掌,罵道:“你特么敢放我鴿子,知道什么后果么?”
“sorry,sorry,但我真的不想做了!”
“哈,你說的可不算!”
話落,光頭摸出一包東西,塞到他手里,道:“這是這個月的最后一趟,你給我老老實實的送過去!記住,別耍花樣……停車!”
“嘎吱!”
那輛車停在一條很偏僻的街上,車門一開,托尼像個破麻袋似的被扔了出去。
雨已經停了,潮濕的空氣又沉又重,整條街都沒有第二只生物。他連滾帶爬的站起來,攥著那包東西,渾身都在抖。
古柯堿,或者叫可卡因,幾乎是公認的成癮性最強的藥物。而現在,一包份量可觀的古柯堿,就攥在這個15歲孩子的手里。
那個光頭叫布萊特,鹽湖城的一個小混混。在美國的校園周邊,經常會發生一些無可奈何的案件,比如脅迫未成年人販毒。
布萊特是下線之一,他控制了幾個中學生進行運送和交易,大概每十天發一次貨。
托尼不清楚他們的內部結構,只曉得要把東西交給一家夜店的老板。上次,他為了參加社團排練,耽誤了碰頭時間,幸好被褚青撞見。
之后,他便刻意回避布萊特,沒成想對方竟然跟蹤。
“滴滴!”
他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輛出租車迎面駛來。那喇叭聲竟也不再討厭,他下意識揮手,濕漉漉的鉆進車里。
司機古怪的瞧了他一眼,問:“孩子,你需要幫助么?”
“我沒事,謝謝。”
托尼說了個地址,就不再吭聲,低頭盯著那把臟兮兮的雨傘。
一直以來,他都不敢告訴別人,更不敢報警。小孩子,懦弱,缺乏正確而靈活的處理方式,他只是害怕:布萊恩報復自己怎么辦?自己被抓走怎么辦?
可如今,他被某個人一點點的溫暖著,理解,交流,平等相待,灰色的世界已經亮起了一角天空。
“中國人過年,講究個團圓,但實際就倆目的。一個是人情,一個是錢。老的給小的,小的給老的,表面喜喜樂樂,不過是互相交換。以前不明顯,因為生活條件不好,過年才能吃頓餃子,才有新衣裳穿,所以還有些親情和團圓的味道。現在不一樣,越來越形式化,并且成了很多年輕人的負擔……”
教室里,褚青邊講著課,邊不時的瞧向角落,那個座位空空蕩蕩。
托尼今天沒來上學,原因不明。他的心思有些亂,忍到下課鈴響,立馬返回辦公室。
“薩拉,托尼怎么沒來?”
“不清楚,我今天沒有他的課。”
“蘇珊,你知道么?”
“哦,他媽媽又不行了,這種事三天兩頭就來一遍,真是可憐的孩子。”
褚青問了一圈,好像是托尼的母親喝酒太兇,需要住院治療幾天。他松了口氣,穩了穩情緒,開始寫明天的教案。
缺了人幫忙,費了不少時間,全部搞定時已經是下午五點。
隨便在快餐店吃了一口,乘車返回公寓。褚青咔咔上樓,到三樓緩步臺的時候猛然頓住,只見那孩子正坐在門前的臺階上。
“托尼,你在這兒干什么?”
“我來還您的傘。”
對方起身,遞過一把清亮亮的藍色雨傘,道:“很抱歉,今天沒幫上你的忙。”
“沒關系,你媽媽怎么樣了?”他覺得有點古怪,但也沒細想。
“老樣子,她每年都會住幾天醫院,呃……我可能要留下陪護。”
“應該的,來,進里面說。”
托尼頓了頓,才跟著進屋,見他脫掉外套,隨手收拾了幾張報紙,又道:“你一會去醫院么?我想去看看你母親。”
“不用了,她,她的脾氣很暴躁,不喜歡陌生人。”那孩子忙道。
“那好吧,有什么困難盡管告訴我。”
一時無話,這個環境非常熟悉,他也不用多管。而托尼坐在沙發上,看著對方忙來忙去,忽道:“褚先生,你覺得我以后可以做點什么,我是說成年以后。”
“嗯?”
褚青一怔,道:“你很有表演天賦,可以考慮做名演員,怎么問這個?”
“因為我的成績很爛,又不聰明,肯定考不上大學。我想早點出來工作,就十分擔心,呃,我可能連自己都養活不了。”那孩子笑道。
他沉默了幾秒鐘,慢慢走過去,蹲下身子:“托尼,你是個非常非常優秀的孩子。縱然現在有些不如意,但我始終相信,你的生活會變得很美好,你的將來會很幸福。你會有個不錯的工作,漂亮可愛的妻子,溫暖熱鬧的房子,總是闖禍的大笨狗……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覺得自己被世界拋棄,很多人都在你身邊,我也在。”
“呵……”
似微風拂過,吹蕩了一池藍色的湖水,托尼眨眨眼睛,忽然抱起胳膊:“好了好了,我們終止這個話題,我已經覺得肉麻了!”
他還裝模作樣的抖了抖,道:“我該走了,謝謝你的傘。”
切!真是不可愛!
褚青送他出門,又問:“對了,你什么時候回學校?”
“也許三五天,也許一星期,看我媽媽嘍!”
托尼應了句,轉身下樓,跟昨天一樣,獨自走到公交車站,然后回頭:公寓的燈亮著,不大,卻能照亮前方。
人與人的相處非常奇妙,尤其這些孩子們。他們或許很膽小,但也會為了某個家伙,一下子就變得勇敢,即便是莽撞、不經思考的勇敢。
因為你相信,所以,我也不想辜負。
夜,公寓。
褚青又被拽去了戲劇社,搞到八點鐘才回家,教案還沒準備,想想就頭疼。
再過幾天,他的教師生涯就結束了。老實講,非常有收獲,看書和實踐的感覺絕對不同,他自認為已掌握了一名教育工作者的心理。
“呼……”
他干了半杯水,又長出了一口氣,還真有些不舍。特別是那個孩子,一星期沒來上學,也不知道他媽媽怎么樣了……哦,我該去看望一下。
“滴!”
他打開電視,晃晃悠悠的又去接水。里面是當地的資訊頻道,正播放一則新聞,畫外音道:
“今天下午,警方破獲了一起制毒販毒案件,并抓捕八名主犯。提供線索的,是一名年僅15歲的中學生,他被該集團脅迫運送毒品,幾天前主動報警,并配合警方收集證據,才能一舉拿獲。
據悉,警方與嫌犯發生了短暫槍戰,該學生不幸被擊中,所幸傷勢不重,目前正在圣瑪麗醫院治療……”
“啪!”
褚青手中的杯子掉落,碎成一堆亮晶晶的玻璃渣子。震驚,困惑,自責,痛苦……這則消息把他剛才的那點志得意滿,砰砰的敲得稀爛。
出于對未成年人的保護,電視臺打了碼,但那身衣服太明顯,躺在擔架上被送進醫院的正是托尼。
所謂的被勒索,隱瞞,撒謊,媽媽生病,談及以后……鋪天蓋地的涌入腦子,又迅速形成一條脈絡。
他只想扇自己一巴掌,太特么可笑了!
等褚青緩過神,才意識到該做什么,轉身就沖出了門。那醫院稍遠,他到達的時候,見校長和幾位老師已守在病房外。
校長正跟一名記者交談,臉上帶著作嘔的榮譽感。學生露臉了,而且是迷途知返,立下大功,這是標準的刷屏套路。
他避開記者,招手喚過薩拉,問:“怎么樣,能進去么?”
“腿上中了一槍,沒有大礙。他媽媽在里面,你得等一下。”
“那……”
褚青聲音放低,問:“要擔刑責么?”
“我問了警局的朋友,托尼年紀小,屬于被脅迫,又主動提供證據,警方會執行非訴訟程序。無罪的幾率非常大,最嚴重的,也只是送到社區教育。你不用擔心,警方和市政府還要給些獎勵。”
“那就好,那就好。”他不斷重復著,嘴唇都在顫。
過了一會兒,記者閃人,一個亂糟糟的女人從病房出來,又坐在走廊里哭。褚青湊過去,輕輕推開門,那孩子正躺在病床上,面色蒼白,精神卻極為滿足。
就像卸下了枷鎖,解開了束縛,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天空海闊的敢腳。
而托尼見了他,眼睛頓時一亮,喚道:“褚……”
“行了,不要說了!”
褚青坐到跟前,又想罵又想哭,幾種情緒雜糅在一起,以至于嗓子低啞,沙沙道:“你真是……”
說著聲音一噎。
托尼反過來安慰他,輕聲道:“很抱歉騙了您,您看,我現在好好的。”
“呵……”
此時此刻,什么都不必多說,他抹了下眼角,笑道:“你要快點好起來,不然趕不上我的告別派對了。”
“哦……您要走了?”
托尼恍惚片刻,才意識到這是什么概念。
“你知道我的電話,不過我更應該送你一部手機,這樣聯系才方便。”他讓話題不要太傷感。
“吱呀!”
正說著,護士推門進來,提醒道:“他需要休息,您最好不要呆太久。”
“好的,我這就走。”
褚青揉了揉那孩子的頭發,起身就要出門,剛走兩步,忽聽背后傳來一聲極其標準的漢語:
“謝謝你,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