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說一遍,老媽我自然會照顧好,這一百萬我也會解決。”
丁旭冷靜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今天我向一個家里很有錢的同學借了八十萬,準備進股市去抄底。我計劃用三年時間炒到五百萬以上,到時就能讓老媽過上好日子,還能順便幫你把債還清了。”
“丁旭,你這個混蛋,純粹是白日作夢,自找死路!”丁懷廣氣得渾身發抖,怒罵道,“你以為股市的錢那么好賺?你要是敢借錢去炒股,就等于把絞索往自己脖子上套,你這輩子就全毀了,就會和我一樣!我再說一遍,永遠不要炒股,更不能借錢炒股!”
“老爸,我和你不一樣,我有炒股的天分,你沒有。如果你以前把借錢炒股的事情告訴我,也肯聽我的指導,你不但不會虧錢,還會賺大錢。很可惜的是,你始終瞞著我去操作。”丁旭用平淡得令人抓狂的語氣回答道,“還記得你給我炒股的那一萬塊嗎?我用一年時間賺了八倍,然后順利逃頂。現在這些利潤仍然在這里,一分也沒少。這80萬,我也有信心再翻八倍,炒到720萬!”
聽到這番話,丁懷廣無奈地苦笑,卻無法反駁。因為兒子操作包鋼稀土的戰績確實很漂亮,7元買入,63.49元賣掉,雖然不是在三塊多的最低價買入,但一直捂到了利潤最大化,最后幾乎是在接近最高價時出貨的,無疑是一次非常漂亮和精準的逃頂。而自己在包鋼稀土上只賺到了27,換股后的收益率遠不如兒子,而且在牛市結束、熊市開始時也沒能看明白,瞞著妻兒死撐著,在最不該捂股的時候選擇了死捂,結果一直捂到了巨額虧損的發生。
在炒股的能力上,丁懷廣覺得自己和兒子確實沒法比。他現在也非常后悔,如果在兒子逃頂時,能聽進去兒子的勸告,跟著一起拋掉股票,那自己現在就還是一個盈利者、成功者,絕不會像今天這樣,被迫走上絕路。
盡管如此,丁懷廣仍然覺得兒子上一次炒股有一定的運氣成分,而且借錢炒股的風險仍然太大,于是試圖說服兒子:“你只炒過那一只股票,而且那只是一時的運氣,股市里沒有永遠的常勝將軍。”
可是下一秒,丁旭的另一句話,讓他再一次暴跳起來。
“沒時間和你說這些了。老爸,我現在準備去和唐北鳴談判,我會寫個借條給他,把你這一百萬的債務接下來,這叫那個啥,哦,父債子償!”丁旭的語氣十分平靜,這一百萬債務在他的嘴里,就像是去菜市場買一棵白菜。
“混蛋,你瘋了……”丁懷廣想痛罵兒子一番,聲音卻戛然而止,因為丁旭已經掛斷了電話。
再打過去,丁旭卻已經關機了。
丁懷廣有種吐血的沖動。
“老爸,你這個懦夫,居然想一死了之!我怎么可能讓你死?”丁旭摁下關機鍵之后,原本裝出的冷漠表情立即消失了,他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宿舍走廊盡頭的IC卡電話機前,開始撥打恒發機電公司總經理唐北鳴的電話。
借同學八十萬的事情自然是丁旭臨時編出來的,為的就是打亂父親的尋死計劃。
找唐北鳴打借條的事,更是他臨時想出來的計劃,為的也是阻斷父親的尋死之路。
剛才丁旭從父親的那些話里,已經推算出父親是想一死了之,而那句“照顧好你媽”更是讓他心中發涼,于是趕緊說了那兩段話。
這兩段話一說,丁旭就知道父親十有八九是不敢再去尋死了,因為自己不按他安排好的人生軌道走,可謂前途兇險,這輩子自己很可能就毀在借錢炒股和父債子償這兩件事上面了。父親自然是從此憂心忡忡,不敢眼睛一閉就此了事。
“一百萬啊,靠畢業后上班的工資,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賺得回來……沒辦法,只有再進股市里搏殺一番,如果能再抓住幾只像包鋼稀土那樣的牛股,才有機會在短時間內還清這筆債務。”丁旭一邊撥號,一邊琢磨著。
俗話說,債多不愁,虱多不癢,這筆債務的數字之大,是丁旭現在無力償還的。既然根本還不上,也就沒什么好擔心的了,正所謂明日事來明日憂。
丁旭的個性比較樂觀開朗,因此下意識地看淡這件事情。而且在他的心中,錢是次要的,只要父親還活著,自己成為百萬負翁也值得。
只要人還在,就總有咸魚翻身的機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不過,自己還有八萬八本金,這筆錢一直存在外婆的股票賬戶里。就算父親賣車賣門面、湊錢還債時,也一直沒打過這筆錢的主意,明顯是要留給自己作為今后的學費、生活費的。
丁旭有過一次成功的炒股經歷,現在股市又跌得這么慘,在還債的巨大壓力下,殺入股市抄底的心思又活泛起來。
“唐叔,我是丁旭。我有點急事找您,您現在說話方便嗎?”電話通了,丁旭禮貌地說道。
以前的丁旭是有些叛逆的,比如對父親堅持讓自己留在懷仁讀大學曾經非常想不通,和父親爭吵過很多回,甚至還離家出走過。但自從父親出事之后,這三天里,丁旭仿佛一下子長大了,成熟了,說話和做事都似乎變了個人。
這家恒發機電公司,是唐北鳴名下的一家私營企業,丁懷廣原本是在一家效益比較差的國企上班,七年前跳槽來這家公司,是被唐北鳴挖墻角挖來的。唐北鳴給了丁懷廣七萬多的年薪,比原來的國企翻了近兩倍,丁懷廣原本挺滿足也挺安心,但沒想到一接觸到股市,好好的前途全給毀了。
拋開工作上的關系,丁懷廣和唐北鳴是認識十年以上的老朋友了,兩家人的私交不錯,所以丁旭和唐北鳴也比較熟悉,直接叫他唐叔。
“丁旭,我正在找你,可你電話一直占線!你知道你爸爸的事嗎?我剛看了他發給我的郵件,他要尋死!”唐北鳴急促地答道。
“我已經暫時攔住他了。不過,這件事還需要唐叔你幫忙解決。”丁旭誠懇地說道。
“過來!我在公司等你。”唐北鳴松了口氣,言簡意賅地答道。
丁懷廣不停地撥著兒子的手機號,但丁旭的手機始終沒有開機。
半個小時后,電話依然沒通,丁懷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語無倫次地罵了起來:“混蛋,烏龜兒子王八蛋!”
這些天的苦心籌劃,在兒子的任性胡來下,全部變成了笑話。如果丁旭真地寫下那張一百萬的借條,丁旭的這輩子就算是毀掉了,自己所做的一切也就沒有了意義,就算去死,也是白死了!
不能再猶豫了,丁懷廣一咬牙,撥打了唐北鳴的手機號碼。
唐北鳴冷冷的話語從電話中傳了過來:“丁懷廣,我們認識有十年了吧?從你前天失蹤之后,我就知道我的一百萬被你給卷跑了。但憑著咱倆的交情,我一直沒有報警,也一直在等著你的電話、你的解釋。沒想到你只肯給我發一封破郵件!”
丁懷廣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解釋道:“北鳴,我實在沒臉見你,也沒臉再讓你聽到我的聲音。事情的經過,我在郵件里已經說清楚了,還請你看在咱倆這么多年的交情上,稍稍理解我一下,我只是不想拖累家人……”
唐北鳴嘆了口氣,淡淡地問道:“那你現在準備怎么辦?”
“北鳴,正如郵件中所說,原本我是想一死了之的,可是現在我改主意了,我馬上回來!你讓我去坐牢,我就去坐牢。你讓我還錢,我就繼續在公司工作,每月還錢給你。如果你不要我了,我就去廣東打工!”丁懷廣豁出去了,挺起胸膛大聲說道,“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見丁旭,更不要讓他打什么借條!他還小,路還長,擔不起這么重的擔子……”
“晚了,他已經打好借條了。”唐北鳴微微一笑,看著面前正襟危坐的丁旭,嘆息道,“懷廣,你這件事實在是做得太失敗了,不過,你總算有個敢擔當的好兒子,這點比我強!好了,別廢話了,趕緊回來上班!你不在,我的公司糟透了!”
說完這句話,唐北鳴不去聽電話里傳來的驚叫和哀嚎聲,直接掛斷了電話。
這番通話是用免提功能播放出來的,丁旭一直在豎著耳朵傾聽著,聽到父親的那番話,他知道父親應該不會再出意外了,于是松了一口大氣,感激地說道:“唐叔,謝謝你!”
“應該是我謝謝你。”唐北鳴揚了揚手中的借條,笑咪咪地說道,“我雖然有點小錢,但忽然間損失了一百萬,說實話,還是很肉痛的。就算把你爸爸送去坐牢,也彌補不了我的任何損失。但現在我突然發現,這筆錢還有拿回來的希望,我自然很高興。不過,你確定只要五年就能還清?”
“確定!”丁旭硬著頭皮說道。
這張薄薄的借條,不僅挽救了父親的生命,還有父親的名譽和前途。因為借條上的借款事由,并沒有寫丁懷廣私自挪用公司資金,而是寫鑒于丁旭有過在股市里一年翻八倍的輝煌戰績,經過唐北鳴同意,從公司資金里調撥160萬,借給丁旭炒股,借款時間也落到了幾個月前。
這么處理,就算打了個擦邊球,把刑事案件轉化為了丁旭和唐北鳴之間的借款糾紛。這樣一來,丁懷廣就成了局外人,不僅能免去牢獄之災,家庭和名譽也能保全,對機電公司的其他人員也能有個交待,算是起死回生了。
“你確定只憑那八萬多,就可以從股市里賺到你想賺的錢?”唐北鳴又追問道,“要知道,現在可是大熊市!”
問完這句話,唐北鳴死死地盯著丁旭的眼睛。
丁旭一米八的個子,濃眉大眼,嘴唇略厚,不算很帥,卻充滿了朝氣和自信,別有一番氣質。
看著眼前這個自信的小伙子,唐北鳴一時間有些許恍惚,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當年創業時的豪情,還有……身材。
“想當年我出道的時候,也有一付這樣的好身板啊……這么些年以來,錢多了,病痛也多了。”唐北鳴低頭看著自己那碩大的啤酒肚,以及肥得像蘿卜一樣的手指頭,有些悲哀地想著。
“我以前的交割單,剛才你也看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八倍的利潤,還有精準的抄底和逃頂,應該能說明我的能力了。至于熊市嘛,我認為大盤已經跌了三分之二了,接近崩盤,國家救市的力度會越來越大,重大利好呼之欲出,牛市很快就會到來!我以前一直沒有出手抄底,是覺得時機還不成熟,但現在跌破了二千點,抄底的時間點已經越來越近了,我有信心抄底成功,再賺一個八倍!”今天純粹是形勢逼人,丁旭的心中其實并沒有底,但還是裝出了一副自信滿滿的表情,侃侃而談。
沒辦法,既然有求于人,自然要裝一回大尾巴狼,才能讓對方信任自己,和自己平等談判。
“后生可畏!”唐北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后端茶送客。
臨出門時,丁旭又被唐北鳴叫住了。
“丁旭,你今年才18歲,就欠下了一百萬,有什么感覺?”唐北鳴再次揚了揚手中的借條,笑咪咪地問道。
“充實!”丁旭稍稍想了想,然后呵呵一笑,“這樣我才有奮斗的目標!”
說完這句話,丁旭昂著頭,大步離開。
“年輕真好!”看著丁旭離去時挺得筆直的背影,唐北鳴感慨萬千。
“無知無畏!”一直在旁邊靜靜傾聽的漂亮女秘書趙莉卻搖了搖頭,嘲諷地說道。
唐北鳴看了趙莉一眼,微微一笑,卻沒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