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之中,劉徹放下手里的奏報。
嘴角微微一笑,道:“這兩年應當不會有戰事了……”
北匈奴的軍隊,已經開始做起了西征的準備了。
他們大約需要花費三個月時間集結軍隊、準備物資,同時掃清道路。
然后以大宛為根據地,越過蔥嶺,向中亞進軍。
這一次,匈奴人似乎打算從西邊狠狠搶一次,大夏和月氏人恐怕要遭殃了。
且,以目前掌握的情報來看,匈奴人大約準備在蔥嶺西側建立一個殖民地。
這在北匈奴貴族口中,被稱為后路。
一旦未來,打不過了,那就跑路。
必定不會在東亞與不可力敵的漢軍死磕。
這很正常,很符合游牧民族的思維。
史書上,月氏、匈奴、烏孫、突厥等,都是在東亞這個世界競爭最激烈的戰場被人驅趕去了西方。
對劉徹來說,雖然不希望匈奴人在西征之中獲益太多。
但他現在也管不了匈奴人。
畢竟,隔著一個河西走廊和大戈壁,漢軍不可能飛過去將匈奴人吸引回來。
況且,中國也沒有義務去幫月氏人、大夏人擋槍。
今時今日的漢室,也已經不再懼怕匈奴人得到任何加強了。
即使退一萬步,匈奴人征服了印度,那又如何?
不過為王前驅罷了。
這是建立在漢室國力不斷增強的現狀上的。
在這西元前,人口就是國力,人多就是力量。
而如今漢室人口以平均每年百分之八以上的速度迅速增加,耕地面積也以每年百分之十的速度增加。
僅僅是在安東,過去四年,就已經新拓荒土地將近八百萬畝,年產糧食接近兩千萬石,足以養活六百萬人口。
是以,如今,安東正在從糧食輸入地區,變成了糧食輸出地區。
它開始反哺內陸。
安東的大商賈和貴族,更是不要命的拼命從內地吸引各種移民以及無地百姓過去開荒。
到這一步,安東的大開發可以說成功了。
而對漢室來說,因為安東大開發的成功,是以,僅僅是各個屯墾團,每年就可以結余糧食數百萬石。
現在還好,這些多余的糧食,通過海路,運到了齊魯和燕薊地區,填補去年戰爭帶來的虧空,同時賑濟難民。
但未來,當地糧食的結余速度必定會越來越多。
這些糧食,成為了劉徹手里最大的王牌!
有了它們,漢室政權的穩固,幾乎不可動搖。
如今,唯一的問題只在于,怎么利用它們?
“安東明年糧食結余量可能達到八百萬石!”劉徹看著擺在案幾上的薄世的報告,托著腮幫子想了起來。
如此多的糧食結余和庫存,主要原因是因為屯墾團。
大大小小數十個屯墾團在過去四年,在安東全境拓荒土地超過四百萬畝。
而且,由于采用集體耕作和管理模式。
是以,一般鄉村需要擔心的什么水利啊灌溉啊技術啊,在屯墾團面前都不是事。
集體的力量,使得屯墾團的轄區,水利設施繁多,各種渠道林立。
甚至連晾曬糧食的場所和脫粒去殼的各種器械,也一應俱全。
而在技術上面,更可以得到來自少府、大農的直接援助。
更不需要擔憂官僚問題。
對軍隊來說,官僚那是什么?好吃嗎?
特別是今天的武人地位崇高,身份尊貴,影響力巨大。
那個官僚敢隨意忽悠和拖延他們的事情?
就不怕被將軍列侯吊起來,扒光衣服,掛到長安的市集之上吹風?
論暴力,十個官僚也不是一個武將的對手!
以前文官士大夫們還可以用智商碾壓,與武人玩文字游戲和程序游戲周旋。
但現在,武夫都已經懂知識了。
武苑的存在,使得在過去數年,漢室軍隊的大部分都尉以上軍官和一半以上的校尉,都接受了嚴格的長期或者短期培訓。
武人自己手里也有著權勢和金錢,私底下也聘請著士大夫文人為自己上課,解讀文書。
所以現在,文官士大夫不跳還好,敢跳,武將就敢抽。
而且,絕對會抽!
另外,安東地區肥沃的黑土地,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是以,屯墾團的畝產,每年都在創新高。
在去年,所有屯墾團的土地,平均畝產超過了四石。
今年更是可能達到四點半。
產出的糧食,基本上三分之一是自用,其余的全部上繳國庫。
等于說,漢室現在已然成為了天下最大的地主。
握著這海量的糧食,等于握著一張王牌。
去年燕薊之戰,安東地區和齊魯地區就緊急抽調了兩百萬石以上的糧食供給軍需。
戰后恢復至今,安東又先后抽調三百萬石糧食賑濟難民,填補燕趙糧倉空缺。
但成本也是巨大的。
雖然,走海路,海運廉價。
但糧食到了港口,終究還是要靠人力和畜力,運往數百里甚至千里之外的內陸。
戰爭期間還好說,為了戰爭勝利,國家可以不惜成本。
但在和平時期,卻不能長久如此。
況且,劉徹甚至,在未來,漢室的糧倉肯定會從北方變成南方和安東。
吳楚熟,天下足。
安東獲,不缺糧。
但問題是,糧食產出來的,總得運到需要糧食的地方賣掉,百姓和農民才能有收益。
現在還好,安東基本都是屯墾團模式,老百姓種的糧食自己夠吃就行了。
但未來,屯墾團一解散,大批大批的移民,看著手里的糧食賣不出去。
而內陸地區,因為水旱蝗災等各種原因,卻發生著饑荒。
糧價數百錢一石,民眾易子而食。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而是事實,且就發生在漢室,發生在文景之治時期。
石渠閣的史書和檔案里,就有著十數次饑荒的記錄,易子而食出現了七八次。
所以……
劉徹打算,大搞基建,尤其是內河運河以及軌道交通建設。
搞基建這種事情,從來都是功在當地,利在千秋的。
后世米帝為何那么強?
因為羅斯福時期,修建起了貫通全國的高速公路、各種大型水利設施以及龐大的鐵路系統、飛機場。
從四十年代到六十年代,米帝幾乎建造了它在后來所擁有的一切交通、水利和公共設施。
以至于,到了新世紀,米帝依然受益無窮。
而中國崛起,也與基礎建設強大有關。
高速公路、鐵路、高鐵、機場、港口、水庫、大壩……
所有的這一切,成為了中國經濟的動力。
不過,在西元前搞基建,卻是必須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的。
尤其是前有秦始皇,后又隋煬帝。
所以,劉徹一直不敢玩的太大。
但經過這些年的蟄伏和發展,尤其是通過在關中大搞基建,鍛煉出來了一個成熟的承包體系,又通過戰爭,建立起了一個規模較大隧營部隊。
如今的劉徹和漢室,已經有了一定的底氣,來挑戰一下這個難度了。
當然,怎么挑戰,也是有講究的。
像楊廣那樣,想要一口吃個胖子,那不是撐死,大約就是會被打死。
所以,劉徹決定先試一下手腳。
他拿起筆來,在紙上寫下兩個地名:渭河、鴻溝。
想了想后,他點了點頭。
由渭河為主體,連通大河(黃河)的漕運工程,在歷史上是武帝開鑿的。
大約花了四年時間,用了五萬工人和三千萬左右的預算,建成后,這條運河一年能向長安輸送關東漕糧數百萬石。
而鴻溝則是戰國時期,魏惠王修建的,連通宋、鄭、衛、陳、蔡。
而它最出名的,卻是因為楚漢爭霸時期,楚漢兩軍以鴻溝為界對峙的戰爭。
從此,鴻溝成為了一個文學詞匯,歷史詞匯。
但,它的作用卻是毋庸置疑的。
數百年來,鴻溝聯系著淮泗地區,發揮著重要的水路運輸和調節水利的作用。
而劉徹現在則打算,將鴻溝與關中聯系起來。
具體計劃是這樣的,從兩面開工。
首先在關中,沿著秦嶺北麓開鑿一條與渭河平行的運河一直到潼關之外與大河相連,然后,再從滎陽開始向北開鑿,將鴻溝直連雒陽。
這樣,潼關大河,關中與雒陽、滎陽以及淮泗地區的水上交通就宣告完成。
再拓寬直道,修建幾條軌道網絡。
從關中,一直到淮泗的交通從此就將變得便利。
國家的控制和掌握能力也更強。
最重要的是,這個工程開銷不大,劉徹覺得,大約用上五年時間,花費十萬萬左右,就可以建城。
甚至說不定,還不用花太多的錢——假如,能讓北匈奴送來個二三十萬廉價的大夏、身毒、康居奴工的話,估計也就是一些糧食和鐵器的支出。
至于你要說,這些可憐的身毒、大夏、康居人會不會很冤枉?
華工不也很冤枉?
印第安人更是委屈巴巴,至于非洲人民又是得罪了誰?
再向前推一萬年,當我們的智人祖先開始征服地球時,尼安德特人以及其他所有人屬的滅絕,那就更跟冤枉了。
歷史證明,人類確是地球上最強的生物。
因為人類不僅僅會滅絕其他物種,還會對同類進行有計劃的滅絕!
反正,劉徹想了想那些米國鐵路鐵軌下的華工尸骨,就放下了心中最后一絲憐憫。
“反正,他們注定也是要滅絕的……”劉徹喃喃的說道。
現在所有生活在中亞的民族和族群,在后世沒有留下點滴的印記。
除了那些出土的文物外,沒有任何人可以證明他們的存在。
很顯然,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之中,他們被人滅絕了。
而且是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再說,他們就算要恨,也該恨匈奴人啊!
于是,劉徹立刻召集了大農、少府的有關官員,商討此事。
眾人一聽劉徹的意思,也都興奮了起來。
這些年來,關中的昆明池、龍首渠以及褒斜道工程,養肥了不知道多少人。
旁的不說,三大姑四大姨什么的承包工程,隨便虛報一點價格,就足夠他們吃的滿嘴流油。
再說,此事確實利國利民。
自元德元年開始,關中的物流就非常吃緊。
雖然有著軌道馬車緩解壓力,但問題是,那條軌道,姓師的把的死死的。
一般人想沾光或者貪便宜,連嘴都不知道怎么下!
如今,若開鑿一條從長安到桃林塞(潼關)的運河,將渭河與大河之間的水路聯系打通。
那么,眾人日后也可以從其中撈政績、撈好處,說不定還能上下其手。
比現在什么好處都被商人和師家占了強的多!
至于運河沿路可以調節水利,灌溉農田什么的,那只是順便的事情。
而滎陽到雒陽的運河一旦修建起來,那就跟bug了。
雒陽與滎陽的鴻溝一連通,那么整個三河地區就直接與淮泗地區有了便捷的水上交通了。
不過,這么大一個工程,眾人都覺得很畏難。
主要是錢的問題。
在過去,修這種水利設施和工程,是官僚們的盛宴。
他們可以借此盤剝、壓榨甚至肆意的廉價兼并土地。
你不賣地?
好,今年你去修渠道吧,明年也是你,后年還是你。
但,當今天子上臺后,卻漸漸的廢除了徭役,尤其是那些繁重的徭役。
改為直接收錢,沒有錢,實物(糧食、布帛、絲繭、芻稾全都允許抵扣),且這個政策還被人敲鑼打鼓,告知了天下百姓。
至少在關中和北方,目前來說,已經很少有人再敢在徭役的事情生事了。
繡衣衛的基層組織,首要的工作目標就是偵知民間疾苦和議論,尤其是徭役、賦稅方面的議論。
誰要活的不耐煩了,大可以去挑戰一下繡衣衛的耳目,看看他們是不是瞎子和聾子。
而到現在為止,所有這么去做的人,全都在廷尉大牢里吃著國家糧食……
以至于曾經一度有人抱怨‘官不聊生,沒法混了……’。
但偏偏,官僚系統沒有任何辦法。
大批大批的考舉士子,都在眼巴巴的等著自己前面的人犯錯,然后自己好上位。
再說,如今北方和關中,也不再存在過去那樣的盤剝空間了。
佃農和自耕農,那都是寶貝。
地主們都舍不得打和罵了。
而官僚系統也順應時代發展變遷,演化出了新的剝削方式。
泥腿子才幾個錢?有什么好盤剝的?
逼死一千戶泥腿子,也就幾千畝地,幾十萬錢而已。
現在,搞死一個為非作歹偷稅漏稅的商賈,就可以全部回本了。
且,盤剝泥腿子,太掉粉,容易被人指指點點,還有可能獲得廷尉大牢十年游大禮包,若遇上廷尉啊丞相啊天子啊搞活動,決定買一贈一,再送上免費包郵服務。
那全家都可能被坑進去。
與之相比,商賈就好玩多了。
盤剝他們,既不會有人非議,無論是輿論界還是百姓,都只會拍手稱快,都說‘明公清廉,為民做主,除此大害’。
說不定,運氣好,還能被上面看重,覺得你有能力,有立場,有原則,完全可以培養、栽培,那就發達了。
目前,這個變化正在悄悄的改變著漢室的官僚系統。
出現了不少有意思的現象。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事情就是曾經一度屢禁不止,越發猖狂的雜稅有變少的趨勢。
畢竟,當官的又不是笨蛋。
在有了更好的剝削對象,且,知道假如盤剝的厲害,百姓就會逃亡去安東。
而百姓逃亡,就會導致戶口,戶口減少,就會失去政績,政績沒有,就要丟烏紗帽。
這可真是讓劉徹都有些哭笑不得。
但他知道,這是事實,也是歷史發展的必然。
在后世的無數個國家,都曾上演過類似的情況。
是以評判一個國家是否先進,除了看其科技、基礎建設、教育程度之外,最重要也最直觀的評判標準就是看這個國家的官僚以什么群體為盤剝、發財對象。
拿農民和底層百姓為食,那是盧瑟、絲國家。
以資本為食的,基本都是先進的發達國家!
從這個標準來看,目前的漢室,確實是走在正確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