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單于夏義于元德七年春二月乙卯十四日)受詔從長安出發,前往龍城。械 在經過了一個半月的跋涉后,這位歸義單于在兩千漢騎的保護下,進入了龍城。
夏義的陣勢非常龐大而威嚴。
整個就國隊伍,除了有兩千騎兵之外,還有五千步卒,其中包括了三千陌刀兵。
一路上寒光凌厲,軍容鼎盛。
沿途各部,聞者變色,見者驚心。
紛紛心悅誠服的跪到草原兩側,恭迎偉大的單于入主他忠誠的龍城。
一進入龍城,夏義首先就進駐了早就為他準備好的單于宮。
所謂單于宮,乃是漢軍占領了龍城后,將原先龍城之內的中央建筑群舊匈奴的祭天臺和年老貴族贍養的穹廬群)改造為接近中原諸侯王王宮的宮殿。
當然,這個宮殿現在還簡陋的很。
攏共就那么三五百間屋舍,沒有花園,也沒有畫室、藏書閣和檔案館。
整個單于宮,也沒有什么人。
除了幾十個漢軍從龍城找到的曾經服侍匈奴貴族的侍女外,連個宦官也無。
可謂是一窮二白。
但夏義卻依然興奮不已的將整個單于宮里里外外的看了一遍,然后坐在為他設計好的單于寶座上,瞇著眼睛,幸福的呻吟起來。
他抓著自己腰間,那顆象征著他身份與地位的單于臃,重重的拍在案幾上,模仿著中國諸侯王的模樣,端坐己身,抬頭挺胸,清了清嗓子,然后道:“寡人受命于天子,都此龍城,幸甚至哉!”
“不過,龍城之名,頗患中國忌諱,寡人以為不妥,當更之”
一個中年文士模樣打扮的男子拜道:“單于既有此意,臣以為,不若單于上書天子,請天子賜城名!”
這人姓張名常,乃是夏義在長安混了這么久,好不容易挖到的謀士之一。
也是夏義現在最重視的幕僚此人曾經擔任過漢室铘令,后來卷入了一件貪腐案,丟官棄職,只能回家種田。
但他不甘心如此,于是跑去長安,想找個貴人投靠,從食客起步,想要卷土重來。
但問題是如今漢室的貴族士大夫們,武貴文賤。
只愛那大丈夫,真英雄真豪杰。
縱然是想培養謀士和幕僚,人家也希望是惺肉,這樣更容易培養成為下一代的近臣。
況且,這張常屁股不干凈,即使有人動心,卻也不愿意用他。
答案很簡單三條腿蛤篁許不怎么好找,但兩條腿的文人士大夫,卻滿大街都是。
現在又不是戰國之時,你讀上幾本書,就可以去什么平原君、孟嘗君府上混吃等死了。
如今是煌煌大漢,時人贊之曰:維天之命,于乎不顯的大漢帝國,是陟其高山,山喬岳,允猶翕河。敷天之下,裒時之對,時漢之命的偉大時代。
在如此的偉大時代之中,文人已經越來越不值錢了。
雕版英業帶來了知識普及速度的大爆炸。
現如今,連中產之家,都可以讓自己的孩子讀書識字了。
曾經被視為傳家之絕密的許多著作,現在,只要有錢,滿大街都是。滿天下綻放的各種學苑,變著花樣的收學生,儒家的一些學派,還玩出來了為了搶一個良才,不惜免其學費,還給他補貼的花樣法家則提供了各種各樣名目的‘實習機會’。
譬如說,某位巨頭的學苑之中的優秀弟子,總能在三五年后,被師長安排到某個執法衙門或者法家官僚主政的地方官府,學習和旁觀具體政務和案件的審理、判決 甚至連過去被視為屠龍術的兵書、地理、天文,也不再是某幾個人才能掌握的專利。
在這樣的情況下,一方面,士大夫知識分子們,情緒高漲,胸有萬丈激情,一篇篇不朽詩賦,不斷流出。
人人皆以為,三代之治不遠,而天下大同可期。
頗有種史將在我們這一代人手里終結的味道。
以至于在過去根本不可能用來評價王朝的‘維天之命,于乎不顯’這樣稱頌周公治理之下的周室頌詞,也被人蓋在了帝國身上。
而在另一方面,知識分子的含金量,越來越貶值。
最好的證據,就是考舉。
一年數千,甚至近萬名考舉士子,從考舉制度中誕生。
而每年的參考人數,也是逐年上升。
根據少府和丞相府的預計,五年后,一次考舉的參考人數很有可能會突破十萬人!
這是什么概念?
每五百人之中,就有一個過去概念里的知識分子、士大夫。
在這樣的局面下,傳統的士大夫家族惶惶不安,尋求轉型,而新興知識分子則一邊仰望著張、汲、顏的傳奇,幻想著自己也可以遇到這樣的明主,另外一方面,卻又在惶惶不安之中自卑,自憐自艾。
至于類似張常這樣,在過去或許算得上人才的舊官僚,但在今天,價值卻在不斷貶值。
且貶值速度與考舉的增長速度成正比。
考舉人數越多,含金量越低。
士大夫們,已經迅速從過去的買方市場,變成了賣方市場。
其處境,頗有些類似未來的大學僧。
一開始,是天之驕子,隨后,逐年貶值,最終,為了一個工作機會而不得不奔波于各個不同的公司之間 一次公務員考試,更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不能適應,就只能被淘汰。
而顯然,張郴愿意自己被淘汰。
于是,他瘍給夏義當幕僚。
而夏義,作為匈奴單于,哪怕他是天子冊封的單于。
但是,卻很少有高級知識分子愿意為他效勞。
畢竟,大家不傻,給夏義當幕僚,其結果很可能會是自絕于仕途誰敢用一個給匈奴人當過幕僚和食客的官員?
捫心自問,大家都覺得,若自己是九卿,肯定不會樂意提拔和辟一個給匈奴人當過幕僚的人。
但張常卻不同。
他只能瘍這條道路突圍。
自然,他就只能灸盡力的輔佐夏義。
希望未來,可以在漢室之中,占據一席之地。
因為張常很清楚,未來的朝廷肯定需要熟悉草原和塞外事務,善于處理和管理游牧部族以及夷狄諸國的官員。
而事實也證明,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總能有甜頭。
譬如,安東的大發展,也譬如張、汲、顏的發家之路。
是以,張常立刻就建議夏義給長安上疏,請改龍城之名。
而夏義,則也有此意。
不過,他的想法顯然與張郴同。
張常是站在漢家官員的思維上考慮問題,而他夏義,則是天子的鷹犬。
他很清楚,自己必須要比其他人想象中更乖巧,更恭順,才能在天子面前博一個好芋。
在考慮了一會后,夏義曳,道:“寡人既是陛下臣,豈能事事讓陛下操勞?勿為也!不如先生為寡人想一個好城名,寡人再奏請陛下恩準!”
張常聞言,也是點點頭,反正,他的職責只是出主意,對得起夏義給的俸祿和賞賜就可以了。
微微琢磨了一下,張懲拜道:“單于既蒙圣天子之恩,主匈奴之事,且夫陛下乃欲以單于,教化諸部,不若單于奏請陛下,請改龍城曰:順德”
“這個名字好!”夏義聞言,立刻眼前一亮。
順德二字,在他眼里真是太妙了!
一則,這個順字,表達了他的順服和臣服,二則,當今天子年號元德。
這拍馬屁,當然得拍在大腿上了!
“請先生為我草擬表章”夏義立刻就道,對張常的芋更是拔高了一個等級,覺得可以提高對方的待遇和薪金了。
“諾!”張常聞言,恭拜道。
就這樣,將龍城更名為順德的事情就定了下來,只等夏義表章抵達長安,天子恩準就可以正式更名了。
張常想了想,又進言道:“今單于奉陛下命,鎮撫龍城,為漢歸義單于,當遣使傳召各部,來龍城朝拜單于,以正大義名分!”
夏義聞言,當然是連連點頭:“合該如此該如此!”
他這個單于,雖然受封兩年了,但至今是個光桿司令。
在這龍城之中,也就那么幾十個扈從、幕僚以及天子賜給的衛隊可以指揮。
其他人,大抵是不會鳥他的。
尤其是那忠勇軍都尉韓孺,眼睛里就壓根沒怎么將他放在眼里,甚至可能多半還覺得他來這龍城是來搗亂和添堵的。
自然要召集各部,樹立威權,讓長安和漢室上下好好看看,他這個單于還是很有用的!
至于幕南各部會不會鳥他?
夏義并不擔心。
誰不服從,就滅亡誰!
長安派他來龍城,可不僅僅是坐在這單于宮之中當個泥塑雕像的。
更是要借他之手,臣服和收復幕南各部,對幕南實施有效控制的。
而且,希望他這樣去做的,不僅僅是一個天子。
更有一個龐大的集團,一個恐怖的利益集團!
“去給寡人請楊、彭、卓等諸位先生來此”夏義隨即下令。
不久十幾位大腹便便,衣冠奢華,氣度不凡的男子就聯袂來到了夏義身前。
“吾等見過單于”眾人對著夏義微微致意:“未知單于喚我等有何吩咐?”
“今寡人受命天子,宣王化于塞外,正需諸君相助,還請諸君依約而行之!”夏義立刻迫不及待的請求道。
這些人是他來這龍城的最大推力和最大后援。
沒有錯,他這個單于是光桿司令。
但問題是哪怕是個傀儡,他也是單于,也有著可以利用的價值。
而在這個世界上,最擅長開發利用他人的價值的群體,自然毋庸置疑,乃是商賈了!
這十余人,都是漢室國內著名的豪商大賈的親信心腹或者子侄。
每一位背后站著的,都有可能是一個萬萬家訾的巨賈。
他們在過去,長期與夏義交好,甚至源源不斷的提供錢財,供給給夏義享樂。
更利用他們的人脈和關系,為夏義在朝中營造天子好忠奴,國家好中仆的形象,使得夏義可以順利來龍城就國。
他們自然不是慈善家。
付出這么多,當然是追求回報的。
而這些人想要的東西,也很簡單一個商品傾銷地,一個皮毛資源供給地。
如此而已。
這些人聞言,相互對視一眼,隨即就有人出列道:“單于,二十萬石糧食,十萬石芻,五千石鹽以及布帛一萬匹,奶酪三千石已在云中等候,只等單于需要,即刻起運!”
“且,倘若單于還有需求,吾等還可以繼續調集物資!”
說話之間,這些人胸中的驕傲和豪邁,真是氣吞萬里如虎!
經過數十年發展后,漢室的商賈們,終于在今天,達到了一個過去的先輩們所無法企及的地步。
一個巨賈,就已經擁有雇工數千,打手數百,家訾數千萬乃至上萬萬的恐怖地步。
如今,這數十家巨賈聯合起來,竟然可以毫不猶豫的調集起數十萬石的物資和糧草,而且看樣子,只要有需求,且有利可圖,他們還可以調集更多的資源!
這簡直太恐怖了!
當年,楚漢爭霸之時的宣曲任氏恐怕也沒有這個能力調動如此多的物資!
但,這并不奇怪。
如今天下,隨著各種新技術的普及,糧食產量大增。
雖然,很多地方,依然存在大量貧民,許多家庭甚至無法溫飽。
但金字塔上層的群體,卻無疑擁有了比過去更強大的力量和財富。
且,安東大開發和淘金潮以及對外戰爭的勝利,使得天下出現了一波中產階級的井噴潮。
家訾一萬到十萬的群體,在關中甚至占據了總人口的六成。
而十萬到百萬之間的家庭,也有數千戶之多。
富裕起來的人民,需要更多的資源,也消費得起更多的資源。
肉類、奶制品、皮毛、魚干,過去普通人民想都不敢想的東西,如今他們都能買得起了。
消費市場的繁榮,促使商人們行動起來,為他們的客戶找到一個資源豐富、物美價廉的原材料產地。
毫無疑問,再沒有比幕南更好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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