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人聲鼎沸。
一年一度的考舉在即,成千上萬的士子,從四面八方涌入這個帝都,追尋自己與家族的夢想和抱負。
但,今年考舉出現了意外情況。
南方士子在數量上,呈現了壓倒性優勢。
北方地區的士子來參考者寥寥無幾。
特別是廣大的燕趙代北地區,所有報名的士子加起來,居然不足五十之數。
諸子百家,紛紛側目、震驚。
要知道,燕趙代北,自元德考舉以來,就一直是考舉士子來源最大的地方之一。
與齊魯、梁周,并列三甲之中。
但現在,燕趙代北的年輕人,在整個長安都難覓蹤影。
那些曾經酷愛對酒當歌,慷慨激昂,佩劍執弓的英武大丈夫,全都消失了。
連太學里也找不到幾人。
“文風亂喪至斯,實乃我輩之恥……”有儒生垂頭嘆息著,卻又悄悄的心里羨慕不已。
任誰都知道,這些消失了的年輕人去哪里了?
答案是軍隊!
自從匈奴入寇后,大批大批的年輕人,將手里的詩書一丟,拿起刀劍,騎跨戰馬,就跑回家入伍去了。
更有公羊派的學生,在長安街頭振臂一呼,曰:“今夷狄被寇,桑梓有急,諸君還有心思讀書?”
立刻從者如云,短短半天內,這個家伙就拉起了一支三百人的騎兵,然后回家鄉‘抵御外侮’去了。
至于考舉???
誰不知道,當今天子喜武夫。
是故,萬般皆下品,唯有武勛高!
民間有童謠傳唱:軍中自有黃金屋,軍中自有顏如玉……
天下聞名的大詩賦家兼當今天子的頭號鼓吹手司馬相如,也恬不知恥的寫詩稱贊從軍的年輕文人,說什么‘丈夫只手把吳鉤,意氣高于百丈山,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里外覓封侯……’
這種全新的詩歌體裁,讓許多人破口大罵,說他敗壞文風,其心可誅。
但實則,卻是恨透了司馬相如鼓吹的這種武貴文輕,將文人置于武人之下的心態。
什么一萬年來誰著史?
這豈非就是在用文字告訴天下人——書寫歷史的,從來都是武人,文人什么的,最多是個記錄者!
而那三千里外覓封侯之語,更是裸的引誘和蠱惑年輕人都去參軍!
但偏偏,不管是學術界還是士大夫官僚階級,對于現在的局面,都沒有任何辦法。
這個國家的現實就是——掌握權力的統治階級,全部是武臣!
當朝三公九卿之中,除了晁錯和廷尉卿以及少府卿,幾乎人人都有從軍經歷!
而控制和執行政策的人,也泰半是武臣。
不管是中上層的官僚,還是基層的亭長、里正、游徼,退伍軍人和軍官多如牛麻。
自天子當年以退伍傷殘士卒優先錄為亭長、里正以來,漢家基層的村亭行政力量,幾乎全部被軍隊控制了。
而隨后,根據這個政策,補充推出的軍官退伍政策,更是讓軍隊的力量,牢牢的扎根到了地方基層。
如今的天下,官僚階級的構成,已經正在轉向由考舉士子和退伍軍人為主。
舊有的士大夫階級和地方豪強的力量,正在消退。
而在這個局面下,曾經高高在上的讀書人和知識分子,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無奈和無力。
尤其是那些純粹靠讀書,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文人’,更是感覺到了莫大的危機。
年輕人,更喜歡參軍!
入伍是漢室最優秀的人才的第一選擇,其次才是讀書當官。
這一次燕趙代北的年輕士子,干脆就用腳投票,告訴了老輩的文人士大夫——假如有選擇,我們肯定當兵啊!
當兵多好!
與考舉一樣,同樣是靠本事掙地位和權勢以及財富。
而且與考舉不同的是,軍隊里的競爭要少的多!
因為,窮文富武。
如今,哪怕是一個泥腿子,佃農,甚至是奴仆,只要他有毅力和恒心以及機緣,就可以拜得名師。
歷次考舉也經常出現幾個從最底層爬出來的典型。
而軍隊就不一樣了。
你想入伍?
身體素質要過關。
身高要求最低七尺三寸,體重不得少于兩百二十五漢斤,臂展不得低于七尺,然后,還要考校射術和各種兵器的使用技術。
僅此一條,就可以刷掉很多競爭者。
然后就是家世和背景了。
投軍入伍,自然是滿足了條件,人人都可以。
但問題是,當大頭兵,顯然是沒前途的,唯有軍官,才能出人頭地。
而且,至少得從隊率做起。
而一個泥腿子是不可能一入伍就當隊率的。
唯有那些家資深厚,底蘊充足,家里面養了家兵,可以帶兵來投,同時還有關系和人脈的人,才有機會從隊率做起。
特別是現在,國家收緊了對中低級軍官的任命。
哪怕是戰爭時期,想要一入伍就獲得隊率以上的任命,也頗為艱難。
至于在平時——根本就沒有可能!
軍隊里面的軍官,特別是主力軍團里的軍官,任何一個拿出來,放在外面,都是非常優秀的人才!
去年冬天,羽林衛和虎賁衛招收材官軍官。
本來只要五十人,結果報名者超過三千……
整個上林苑人山人海,擠得滿滿當當,其場面比考舉還激烈!
由此可見,現在的年輕人的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過,這也正常。
這才是中國!
不用看別的時候,只看天朝鼎立之后的那幾十年的變遷,你就會知道,只要引導得當,中國人的喜好,其實完全是可以變化的。
所以,劉徹也就無視了許多文人士大夫的哀嚎。
“陛下,這是今年考舉的初卷……”汲黯捧著一份嶄新的試卷,呈遞給劉徹:“請陛下過目……”
劉徹接過卷子看了看,然后就微微皺起了眉頭,問道:“今年的題目,何以要比往年更難?”
“這是太常以及宗正的意見……”汲黯小心的伺候著,笑著道:“坊間也一直在議論,說:考舉,國之大典,為國典才,應該要艱深一些,以方便選出更多的人才來輔佐陛下……”
“況且,歷年來,考舉士子,太常也擔心恐怕沒有地方安置……”
“哦……”劉徹拿著卷子,冷笑一聲。
這些士大夫還真是記吃不記打!
“人才是練出來的,磨礪出來的!”劉徹將那張卷子揉成一團,丟在地上,道:“管夷吾,也不是一開始就是大賢,孔仲尼,也非是出生就知道周禮!”
“今年的卷子,太常就不必負責了,卿帶人去做罷……”劉徹淡淡的吩咐道。
汲黯聽得滿頭大汗,戰戰兢兢。
他知道,天子已然動怒了,太常恐怕要吃掛落了。
劉徹卻是負著手,走到墻壁前,望著那副巨大的地圖,冷笑道:“至于安置?”
“天下這么大,還怕沒有地方安置嗎?”
單單是今日的大漢帝國,就已經擁有六十九郡,三個藩國,幅員萬里的廣闊領土。
未來,更是可能會地跨兩洋,幅員以十萬里計算。
區區每年幾千個官員的位置,在以前,劉徹還會頭疼。
但現在不會了。
只要打贏這一仗,大漢帝國就將徹底掙脫匈奴人的鉗制。
從此海闊天空任鳥飛。
旁的不說,軍臣敗了這一仗,幕南地區他是舍得也要放棄,不舍得也得放棄!
歷史將提前將近四十年,讓幕南無王庭變成現實。
幕南地區雖然不適合耕作,但是,富饒的牧場和廣闊的草原,卻是足以發展出數十個類似樓煩那樣的定居點。
而要將這一計劃變成現實,就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也需要大量的年輕的技術官僚來指導和監督。
更不提未來的河西走廊以及西域,還有廣闊的印度次大陸。
需要的官吏,何止數千?
當然,前提條件是,漢軍能夠打贏這很可能是發生在長城境內的最后一戰!
想到這里,劉徹就問道:“前線可有消息傳回來?”
“回稟陛下,暫時還沒有……”汲黯說道:“臣這里只有三日前,車騎將軍抵達上谷郡后發回來的報告,以及漁陽郡守李廣和安東都督薄世發回來的急報……”
“派人去催一下……”劉徹閉著眼睛吩咐道。
義縱的速度,已經很快很快了。
他提前了好幾天,抵達上谷郡。
但是,漁陽方面吃緊,也讓他有些緊張。
畢竟,漁陽方面,除了護濊軍和一部分樓船水手外,剩下的全部是郡兵。
郡兵就意味著訓練、裝備和戰斗力全都不如野戰部隊。
畢竟,郡兵要負責的只是維持地方秩序和防御,他們并沒有什么野戰能力。
能不能守住防線,這無疑是一個對李廣和薄世的考驗!
至于護濊軍和樓船水手?
劉徹也沒有怎么指望他們能夠發揮奇跡,畢竟,這兩者都是千里舟船勞頓,馳援的燕薊。
就是后世的軍人,即使是乘坐著兩棲登陸艦登陸,在登陸后,都會有所不適應。
至于如今的舟船情況,這一路顛簸下來,劉徹估計,護濊軍的戰斗力只能剩下不到三成了。
想要恢復到其全盛時期,起碼需要修整半個月以上。
是以,劉徹是真的很著急漁陽以及右北平一帶的安危。
至于上谷方面,他倒是胸有成竹的。
最近兩天不知道怎么搞的,一吹冷風就鼻子不舒服,然后眼睛漲疼,頭暈惡心,麻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