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接到太原傳來的報告時,也樂了。八一81
“飛狐軍的胸甲列隊,居然嚇瘋了匈奴使者?”這個消息,讓他頗為自得。
畢竟,這種證明中國強盛的素材,實在太難找了。
即使是如今,也是非常罕見的。
正琢磨著是不是要出于人道主義考慮,將這個可憐的使者送回匈奴。
免得未來,匈奴人說漢室欺凌弱小,以至于連一個被嚇瘋的使者都想扣留。
這傳揚出去,有些不好。
就在這時,被劉徹冊封為歸義單于,位在諸侯王之上的夏義,卻立刻上了一道奏疏給劉徹,說什么那個匈奴使者是裝瘋。
理由是他是呼衍哲哥,匈奴偽單于軍臣的心腹親信左大將呼衍當屠的弟弟。
劉徹想了想,感覺夏義說的有道理。
畢竟,早在數百年前的春秋時期,諸夏的貴族就已經學會裝瘋賣傻。
甚至史書上還有著越王勾踐臥薪嘗膽,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終于滅亡強敵吳國的典故。
而在這之后,為了躲避政敵或者仇敵的追殺和雕難。
英雄豪杰們,百般花活都玩出來了。
區區裝瘋算什么?
匈奴人雖然落后,但,應該不蠢。
特別是匈奴的高層貴族,以劉徹來看,很少有真正的蠢貨。
既然是如此。
那么,這個匈奴使者是不是真的瘋了?就很值得商榷了。
那這個匈奴使者就絕對不能放回去了!
萬一他是裝瘋呢?
這豈非是讓劉徹變成了吳王夫差、龐涓那樣的笑話?
這對于一個君王來說,簡直是無法饒恕的污點!
所以,也就不管這使者究竟是真瘋還是假瘋,先關起來看看再說。
雖然說,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這是諸夏民族的傳統美德,但,與君王個人的尊嚴比起來,就不值一提了。
對皇帝來說,在類似的問題上的態度,永遠都是相同的——寧肯錯殺三千,也不能放走一個!
于是,劉徹立刻就派出了兩位御醫,前去診治。
第二天,一支規模龐大的車隊,從灞橋緩緩駛入長安城。
一位位矯健的騎士,簇擁著他們的國君,朝著未央宮的方向駛去。
長安百姓紛紛探頭,觀望著這支氣勢不凡的車隊。
“中山王入覲了!”許多人都悄悄的相互議論起來。
一位諸侯王,在這樣的時間點,來到長安,入覲天子,還搞出這么大聲勢。
這里面肯定有文章,八卦黨們立刻全體出動。
街頭巷尾的,也馬上召開了各種會議。
實在是,中山王入覲這個事情,本身就透著很多不尋常。
因為,漢家有制度:諸侯王朝長安,冬春曰朝,夏秋曰請。
朝,是每一個諸侯王都必須遵循的義務。
這也是劉邦當年設下的祖宗制度,無論是誰,都必須要遵守三年一朝天子的制度!
譬如,當年,吳楚叛亂,楚王劉戊,就是因為到了時間,必須來長安朝覲天子,從而被長安君臣忽悠,最終死于劉濞刺客之手。
而劉濞,則是整個漢室歷史上迄今為止,第一個獲得免朝特權的諸侯王,相信也會是最后一個。
而劉濞能有這個特權,是用他的愛子,那個被劉徹老爹一棋盤砸死在長安街頭的可憐人的性命換來的。
至于請,就沒有朝覲這樣嚴格了。
秋請不是諸侯王貴族必須遵循的制度。
秋請可以請人代請。
史書上,就有著無數記錄,證明了這個事實。
但一般來說,諸侯王朝覲,不是十月,就是八月。
很少有正月來朝,更很少出現類似中山王如今這樣大張旗鼓的來朝的諸侯王。
在過去的歷史上,僅有淮南厲王劉長,梁王劉武、江都王劉閼,曾經如此大張旗鼓的入城。
既是是過去中山王入朝,也沒有這么大動作。
但現在,中山王如此大張旗鼓的入朝,只能說明一個事情——當今天子又多了一個親密的手足賢王!
又或者……
中山王將要被委以大任!
這也是老劉家向來的尿性了。
在要用某人前,必定會恩寵至極,恨不得捧在手心,含在嘴里。
譬如,當年淮南厲王劉長,每次來朝,都是鮮衣怒馬,不可一世。
這位太宗的弟弟,甚至驕橫到了,一言不合就派人一錘子錘死了辟陽侯申食其。
然后又揮軍南下,滅亡了南海王國,囚其君,遷其民。
過足了帝國主義的癮。
不過他的下場卻是極為凄慘……
堂堂高帝幼子,漢家諸侯王,竟然活活餓死在囚車之中!
而梁王劉武則比淮南厲王要低調一些,他最起碼不會橫沖直撞,目中無人。
相反,這位大王,出了名的友善親民,每次入朝,都會帶著大量文人士大夫,如同當代文豪一般。
如今,儒家的公羊派和楚詩派的最大金主,就是這位大王!
至于江都王閼,又與梁王不同。
這位大王,似乎自幼體弱多病,所以,每次入朝,天子都會派遣騎兵出函谷關迎接。
然后,欽賜他乘坐天子攆車,在羽林衛的簇擁下入城。
如今,眾目睽睽之下,中山王劉非,雖然沒有乘坐象征與天子關系親密的御攆,但,他的車駕之上,卻也披掛著象征天子威權的節牦,由安車駟馬拖行,左右前后,簇擁著上千名官吏貴族。
看這架勢,幾乎是帶來了整個中山國的大臣和貴族。
這雖然少見,但卻是符合劉氏制度的。
當年劉邦規定:諸侯王朝天子,必從其國兩千石!
這個規矩現在雖然沒什么人鳥了,但也是祖宗制度啊!
倒是,跟在車隊后面,載著的慢慢數十車的馬車,讓人好奇不已。
雖然,最開始的時候,老劉家確實跟宗周天子一般,接受天下諸侯王的朝覲和獻貢,而且還規定了份額——是過去三年,該諸侯王合法收入總和的兩成。
但到了太宗時,就免了這一條規矩。
既是要與民休息,免得諸侯王貴族們橫征暴斂——特別是列侯們。
也是收買貴族,拉攏人心的一個手段。
自那以后諸侯王貴族朝天子,就不必再帶著無數財帛了。
他們只需要準備每歲祭祖時所需的酌金。
所以,這中山王入朝,帶的必不是財帛——當今天子也不需要中山國那點財稅。
所以,許多人就好奇了。
特別是那些有著足夠政治敏感的家族。
當天晚上一個傳說,就已經在長安的大街小巷,流傳不已。
無數人都悄悄的告訴自己的鄰居和小伙伴們:天子要移藩了!中山王將鎮河南!
這個消息實在太勁爆了!
一個新的諸侯王國,很可能就此誕生。
而與之相對應的,則會多出許多個新職位。
譬如說啊,諸侯王相、內史、中尉、中大夫、太傅,這些可都是朝廷承認的兩千石之位。
而且,以目前的情況來說,幾乎不用承擔什么太大的責任和壓力。
自吳楚之亂后,朝廷就逐漸的收回了諸侯王的種種權力和特權,甚至剝奪了許多諸侯王的軍權和行政權,甚至還奪去了諸侯王任免官員的權力。
所以,這諸侯王的官職,如今基本上都已經成為了養老休閑,混吃等死的最佳選擇。
更是無數已經達到致仕年紀,但卻怎么也混不上兩千石待遇的老吏最后的機會。
臨致仕前,能不能混一個兩千石的頭銜,關系著致仕后的待遇和死后哀榮。
特別是死后哀榮這種事情。
假如你是一千石致仕?
不好意思,你死后,大約只有地方上的縣令來慰問一下,送點禮品,拜祭一二。
想要天子賜謚?
想都別想!
更別提入葬茂陵,乃至于博一個天子敕封為山神土地的待遇了。
而混上兩千石,起碼就有資格讓天子賜給謚號。
萬一要是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準許入葬茂陵,乃至于被敕封為神,永享香火血食祭祀,與天地同壽,日月同輝!
瞬間,許多衙門的司曹主官,都來了精神。
大家都已經老了,這樣的機會不會太多了。
此時不拼一把,再過幾年就哭都沒地方了!
諸侯王大臣,雖然現在遠沒有過去威風和有權力。
但,最起碼能解決大家夢寐以求的待遇問題。
于是,這些久未活動的老臣,紛紛動彈起來,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而那些九卿各部門的主官,對此自然也是樂見其成的。
這些老家伙,占著位置不動,拿他們真沒有什么辦法。
畢竟,九卿不是天子,不可能跟天子一樣,覺得不爽了就來一次定向反腐,剪除異己,順便清理一下官場。
但他們不行。
自古,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洪范也說了:惟辟作福,唯辟玉食,臣無得作威作福。
現在,好不容易,這些家伙愿意讓出位子,給大家伙的親信心腹和看好的新人。
自然是高興都來不及,怎么會反對?
而空出來的中山國留下的位置,也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力。
無論將來中山是改為郡縣還是繼續為諸侯王國,都是大有可為的。
而在半個長安都陷入沸騰之時。
劉徹卻在宣室殿之中,召開了家宴。
跟往常的家宴不一樣,此番家宴,純粹屬于劉氏兄弟之間談心的家宴。
所以,連東宮兩位太后也沒有請來。
后宮妃嬪之中,也只有皇后陳阿嬌作陪。
當然,已經四歲多,隱隱看著像個小大人的皇長子劉病已,被劉徹特地從思賢苑召回,陪伴在劉徹身邊。
劉徹希望,這個長子能夠通過今天晚上的家宴,學到一些在將來可能用得到的知識。
身為上位者駕馭下臣的知識。
四歲的劉病已卻顯然不知道自己父親的安排的意義,他就像一個好奇寶寶一樣,眨巴著眼睛,仔細注意著自己那個素未謀面的皇叔。
倒是皇后陳阿嬌,頭戴鳳冠,頗有威儀的坐在劉徹身邊,小手緊緊的捏著劉徹的大手。
劉徹看了看自己長子。
劉病已在思賢苑的學苑之中已經過了半年多的寄宿生活。
在這半年多的時間里,劉徹刻意的讓人剝奪了他的皇子光環,褪去了種種特權,使他如一個正常的平民子弟一樣成長、學習、生活。
劉徹相信,唯有如此,才能培養出一個真正合格的繼承人。
更是唯一一個可以避免出現何不食肉糜的晉慜帝以及‘既不知哀,也不知悲,更不知喜’的魯哀公這樣的悲劇的辦法。
而思賢苑的特殊性質,則保證了,劉病已在那里,不會受到任何外界打擾和蠱惑。
也不會在心智沒有育成熟前,就接觸到那些種種奇奇怪怪的思想。
這個模式目前運轉情況良好。
未來漢家皇長子,如今,已經生得高高大大,身體壯實。
而該遵守的禮儀和禮節,他也全部都掌握。
以目前來看,未來,他雖然說不能肯定可以成為劉徹希望的那個繼承人。
但至少,將來坐鎮一國,號施令,不會有問題。
看了看劉病已一眼,劉徹緩緩站起身來,舉著酒樽,對著劉非道:“中山王遠來辛苦了,朕敬王一樽!”
劉非哪里敢接?
連忙跪在地上說道:“臣德薄無功,不敢受陛下之敬!”
劉徹卻笑道:“你我兄弟手足,如今又是家宴,就不必拘禮……來來來……”
他扶起劉非,打量了一下這個滿腦子都想著打仗和征服的弟弟。
若在他剛剛即位之時,劉榮、劉非,就是對他威脅最大的兩個兄弟——因為他們兩人在年紀和聲望上,其實都具備了可以頂替劉徹的資本。
所以,不止劉榮,劉非也一度遭到了劉徹的打壓。
但此一時彼一時。
如今,別說東宮了,就是劉邦復活,先帝從陽陵爬出來,也奪不走劉徹的權柄。
因為,他的權柄,已經不似過去的父祖,是靠著祖先得來的。
他受命于天,自證天命,唯有三皇五帝,才能與他比肩!
如今,更是靠著馬邑和高闕兩戰,收盡天下人心。
在本質上來說,他與開國君王其實沒有什么兩樣。
都是那種靠著自己的實力,開創時代,引領時代的帝王。
這樣的帝王,言出法隨,口含天憲,無所不能,整個世界除了冥冥中的上帝太一,已經沒有能制約他行動的人或者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