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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一節 諜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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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遠,既是在此時,進入的長城邊塞。隨夢小說w.suimeng.lā

  他化妝成為一個進入匈奴榷市,與匈奴人交易的商人,帶著幾個仆從,推著幾車匈奴的皮毛,從云中城以西的固陵塞進入長城之內。

  進入關塞后,韓遠幾乎是立刻就發現了,漢朝在清理道路上的障礙物和碎石。

  僅僅是這個發現,就足以讓韓遠知道——漢朝對匈奴的進攻,確實已經迫在眉睫!

  但,望著道路兩側往來穿梭的工人以及不時出現的巡邏軍隊。

  韓遠將自己的頭顱低下。

  他到現在,都依然是漢朝的通緝犯!

  他很害怕,被人認出來。

  對漢朝的天羅地網,韓遠有著無比深刻的記憶。

  想當年,他還是這個體系中的一員呢!

  所以,韓遠非常清楚這個系統的運作方式和反應速度。

  毫不夸張的說,假如他企圖靠近官衙或者地方上的鄉亭所在,那么,就極有可能被人認出來!

  有些基層的刀筆吏,為了一兩千錢的賞錢,能將一個殺人潛逃的游俠的模樣,記住十年!

  至于,像他這種,被廷尉下了通緝令,懸賞爵位和黃金的逃犯。

  只要被發現,立刻就會被逮捕。

  正因為如此,韓遠才會深恨這個系統以及扎根在這個系統上的漢室王朝。

  “若非是你們……”韓遠握緊了拳頭,在心里喃喃自語:“我也不用逃亡匈奴,被發左袵,背棄宗族祖宗!一切都是你們的錯!”

  在韓遠看來,他當年不過就是殺了幾個泥腿子而已。

  算得個什么事情?

  他在匈奴,跟著‘主人’,這些年僅僅因為心情好或者心情不好,殺掉的奴才和折磨而死的奴婢,數都數不清楚!

  但那不僅僅沒有懲罰。

  反而得到了他人的尊敬和敬畏。

  可在這個該死的體系下,卻是‘刑無等級’!

  列侯殺人也要償命!

  即使,其所殺的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農夫!

  “劉氏殘害士紳,天怒人怨,必不能長久……”韓遠抬著眼睛,望著自己的周圍,他看得分明,四處都是在勞作的平民與官吏。

  “當今的小皇帝又好大喜功,窮兵黷武,這天下,已跟秦朝時一般了……”韓遠欣喜若狂的注視著這些變化:“只待英雄豪杰,登高一呼,行陳涉項藉之事,然后,我大匈奴,就可以入主這如花的江山!而我,將成為大匈奴的功臣!”

  至于這一天會不會發生?

  韓遠非常肯定!

  漢朝,已經頻臨極限了。

  小皇帝好大喜功,窮兵黷武,必然會加重百姓負擔。

  于是,劉氏對上,沒有獲得士族貴族的擁護,對下,又惹怒了百姓。

  他不滅,誰滅?

  等到匈奴大兵進入長安,他就可以成為新朝的開國功臣。

  徹底的洗白自己,還要堂而皇之的回到家鄉,耀武耀威。

  “最好,再來個髡發易服!”韓遠在心里想著。

  漢人視被發左袵為奇恥大辱和夷狄的象征。

  想要讓他們接受匈奴的統治,就必須摧毀他們的反抗精神。

  讓他們也變成‘夷狄’。

  “到時候,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韓遠在心里猖狂的大笑起來。

  帶著這樣的自信,韓遠駕輕就熟的通過漢室的幾個關卡,進入了長城腳下的一個城鎮。

  這是一個小型的城鎮,在最初,甚至只是一個小山村。

  因為這些年的漢匈貿易興盛才發展起來。

  鎮上都是從事漢匈貿易的商賈和商隊。

  過去,韓遠曾來過這里與幾個為匈奴服務的商人街頭。

  他記得清楚,當時這里車水馬流,人流攢動。

  來自天下的商賈都匯于此地。

  但如今,整個城鎮都是蕭條。

  街道上的人流稀稀疏疏,少的可憐。

  許多原本屬于匈奴人所收買的商人的店鋪,都大門緊閉,空氣中似乎充滿了不安的氣息。

  這讓韓遠有些警惕。

  但好在,走了幾步后,韓遠就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店鋪在開門營業。

  店門口甚至還站著一個曾經與他在匈奴有過一面之緣的店鋪伙計。

  這個店鋪是誰的來著?

  哦,對了!

  “是狄家的店鋪!”韓遠想了起來。

  狄氏一直都與匈奴有著頻繁的往來,這個家族在過去二十多年里,一直在向匈奴源源不斷的提供著各種物資。

  只要有錢,沒有什么是他們不能出賣的!

  幾個月前,狄氏準備悄悄的將一套漢室的《孫子兵法》,作價一千金賣給匈奴的右賢王。

  可惜,這個交易最終沒能完成!

  不然的話……

  “大匈奴就也將出現自己的名將啊!”韓遠在心里扼腕嘆息著,同時詛咒著讓這個交易無法進行的漢朝體制。

  這個該死的體制,完全照抄了暴秦的那一套。

  管天管地還管士大夫君子們怎么處置自己的家奴。

  更是敲骨吸髓,連奴婢也要收稅!

  完完全全的不為士大夫君子們的利益考慮一下。

  它不僅僅攔著士大夫君子們為所欲為,還企圖限制和控制士大夫君子!

  完全就是該死!

  這樣想著,韓遠就帶著人來到了那個店鋪前,壓低了聲音,對那個站在門口的伙計問道:“貴店店主可在?吾有一批貨物要出手……”

  那人聞言,看了看韓遠,狐疑了片刻后,答道:“在的……敢問尊客要出手些什么貨物?”

  “馬皮十一張,羊皮一百一十一張,此外還有狐皮七十一張……”韓遠照著早就約定好的聯絡暗語答道。

  那人微微一愣,隨即就笑道:“啊呀,快快請里面請,我家店主在后堂與您詳談……”

  說著就熱情的請著韓遠一行人入內,還招呼著伙計,幫忙牽拉牲畜。

  韓遠笑著走進門內。

  那伙計緊隨其后,鞠躬彎腰的將韓遠請到一個在布簾后的房間。

  一進門,韓遠立刻就發現不對勁了。

  因為,里面出現的根本不是什么商人。

  而是七八個彪形大漢。

  更重要的是,這些人都拿著武器,虎視眈眈的看著自己。

  “糟糕!”韓遠心里大叫不好以為遇到了專門宰客的游俠。

  這種游走在市集之中,專門敲詐商人,甚至綁架和截殺商人的游俠團伙,近年來出現了許多。

  好在,這些家伙通常是要財,不要命。

  只要不反抗,一般不會有麻煩。

  于是,韓遠露出一副大多數膽小的商人都會有的模樣,戰戰兢兢的道:“諸位丈夫,諸位豪杰,請不要害我性命……財務與貨物,我雙手奉上,絕不會報官……”

  “哈哈哈……”一個為首的漢子聽了哈哈大笑起來。

  他拍拍手掌,頓時,從左右兩側的隔墻里,沖出十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

  “拿下!”那人笑著下令。

  頓時,明晃晃的刀劍就被架到了韓遠的脖子上。

  然后,韓遠聽到了門外傳來了廝殺聲。

  那是他的隨從遇到了忽然的襲擊。

  廝殺聲在片刻后就停歇了下來。

  一個什長模樣的漢軍軍官提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走了進來,對著那個為首的大漢拱手道:“尹校尉,所有匈奴細作皆已格殺!”

  他將那個人頭丟在地上,吐了唾沫,然后接著道:“請校尉下令!”

  “善!”名為尹校尉的漢子笑著點點頭:“辛苦云中郡的諸君了!”

  “為天子效死,這是應該的!”那什長行了個軍禮說道。

  尹校尉拿著刀柄,走上前來,托起韓遠的下巴,看著還在企圖想辦法蒙混過關的韓遠,嗤笑著道:“韓子瑕,別裝了……”

  韓遠聞言,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

  子瑕,正是他的表字。

  爾雅曰:遠者,瑕也。

  但問題是,除非能抓他到廷尉衙門,找出廷尉的檔案,不然,現在應該是沒有人能一口道破他的來歷的!

  除非……

  他們早就知道自己要來……

  “三天前,吾就已經知道你將入關!”尹校尉拿著刀柄,敲了敲韓遠的頭顱,笑著道:“是不是很意外呢?”

  “十余年前,你擔任大漢臨豐縣縣尉,期間,貪贓枉法,濫殺無辜,為監郡御史所彈劾,并下獄,但你買通獄卒,逃亡出關,亡命匈奴,甘坐夷狄之奴!”尹校尉拍著他的臉頰,說道:“爾的檔案,可是至今都還在廷尉那里保留著,按律,當腰斬棄市!”

  “還要夷三族!”

  “忘了告訴你了……”尹校尉忽然獰笑著道:“在確認汝投敵后,吾就已經親手將爾的子嗣,送上斷頭臺!”

  “你……”韓遠終于激動起來,掙扎著亂動:“我的罪是我的,與我的家人何干?”

  尹校尉舔了舔嘴唇,然后,嚴肅無比的以一種神圣的口吻道:“法如是而已啊!”

  “帶向去!”尹校尉冷著臉道:“給他嘴里塞上布條,別讓他自殺!”

  “等回到長安,吾還要親手料理此療呢!”尹校尉下令道。

  “諾!”左右都是轟然唱諾。

  “好了,我們準備一下,去固陵那邊,繼續等待另外一只羊羔自投羅網吧……”尹校尉笑著道。

  “諾!”左右都是笑著說道。

  韓遠被人捆綁住手腳,在被塞進一團布條之前,韓遠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他大聲問道:“尹校尉!你能否讓我做個明白鬼!?到底是誰出賣了我?”

  尹校尉聞言,轉過身來,微微一笑,道:“當然是你的匈奴主子嘍!”

  馬邑之戰后,跟漢室眉來眼去,勾勾搭搭的匈奴貴族,簡直是不要太多了。

  尤其是尹稚斜的孽子烏維死后,大批的匈奴貴族都對單于庭深感失望。

  他們雖然不可能站出來反對單于庭。

  但是,悄悄的將一些情報賣給漢室,或者給漢室行些方便,卻是許多人都愿意做的。

  當然,現在,漢家最準確和最好的情報來源,還是單于的‘漢朝問題專家’,已經榮升為右大當戶的且渠且雕難。

  這韓遠以及其他幾批受命于不同的匈奴貴族,想要偷偷摸摸的進入漢朝偵查的細作的底細,都是那位大漢之友提供的情報。

  不得不承認,此人提供的情報,準確而詳細。

  真是讓他和他的部下,省了好多功夫!

  更為漢家,抓捕了好幾個叛逃匈奴的賊臣!

  韓遠聞言,卻是心如死灰。

  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這個事實。

  他辛辛苦苦,忠心耿耿的為匈奴的霸業前驅,甚至冒著危險,來到長城內打探情報。

  結果,卻被‘自己人’,還是屬于主人級別的匈奴貴族出賣!?

  這……

  叫他如何相信?

  但是……

  事實擺在眼前——假如不是有人出賣,這些漢朝的官差是怎么知道他的底細,還能提前在這里蹲守的?

  這個事實幾乎讓他當場崩潰,幾近瘋癲。

  “呸!”尹校尉路過韓遠身邊,朝被堵住了嘴巴,捆住了四肢的韓遠吐了一口口水:“被發左袵,認賊作父,韓氏怎么就出了你這么個孽種!?”

  走出大門,尹校尉望著外面的藍天白云,從懷里掏出一本小冊子,說道:“去固陵前,我們先去一趟陽壽,陽壽縣有個姓馬的家族,他們家有個侄子,在給匈奴人當奴婢,我們去將他們清理掉吧!”

  左右卻都有些遲疑了。

  一個明顯是尹校尉的親信的男子小心的道:“大兄,吾等此行,已經殺了上百人了,再這么殺下去,是不是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尹校尉問道:“為國鋤奸,這是臣子的本分!更何況,吾尹齊是繡衣衛校尉,天子之爪牙與耳目!有些人,天子不方便趕盡殺絕,但當臣子的,豈能讓君父為了這些螻蟻一樣,想要兩頭下注的蛀蟲苦惱呢?”

  “更何況,按照漢律,他們也是當死無疑!”

  “可是……”有人輕聲的道:“您這樣做了,劉氏固然是輕松了,天子固然也是欣慰了,但您卻危險了啊!”

  “殺戮過甚,必然結仇萬千,我聽說,當今御史大夫晁錯的許多仇家都在私底下議論說:假使晁錯失勢,一定要殺死他!就算他一直得勢,那也要在他死后,將他掘棺鞭尸!”

  “您就不怕嗎?”

  “我怕?當然怕!”尹齊轉過身來,道:“誰又愿意當個劊子手,被千萬的人痛恨呢?但是,這個世界,總有些臟事,是需要人去做的,總有些得罪人的事情,是需要人去做的。所以,商君知道自己會被車裂,但依然在秦國變法,吳子知道悼王一死,自己肯定也不會幸免,但依然主持楚國變法!”

  “為君父之臣,想要為君父和國家盡忠,無非治世安百姓,馬上報家國以及藏在陰影里當個為君父清掃垃圾的清道夫!”

  “我尹齊書讀的少,倘若去治理地方,大概會禍害百姓,于軍事也沒有什么天賦,大抵為將要害人害己,于是,就只好做個清道夫,將這世上的骯臟官僚和害民士大夫以及叛國賊子掃清……”尹齊輕聲笑道:“至于他人的議論與身后之事……商君縱然被車裂,但至今卻配享太廟!吳子被亂箭射殺,然而卻被武苑立像,四時祭祀!我死之后,肯定有仇家要毀我墳塋,燒我尸骨,但百年之后,肯定有人懷念我,紀念我!這就足夠了!”

  “況且……”尹齊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又不是傻子!既然知道人家要毀我墳塋,燒我尸骨,那我在死前,就會囑咐家人,將我的尸骨和棺槨燒掉,省的被人拿來泄憤!”

  “哈哈哈……”尹齊為自己的天才和機智感到自豪不已。

  但左右的親信心腹,卻都是面面相窺,又尊敬不已。

  老實說,繡衣衛諸校尉里,跟著尹齊的人是最苦的。

  因為他一不貪污,二不攬權,三不護短。

  他就像書上描繪的苦修士和道德君子一樣,行事為人,都是恪守著秩序和法律。

  所以,大家就全部都只能拿死工資而得不到任何油水。

  更可怕的是……

  跟著尹齊,還要干最臟的活,做最麻煩的事情。

  但……

  大家依然忠心耿耿的追隨著他。

  不就是因為,在這個看似平凡的男人身上,大家看到了公平、公正以及無私這樣的人格嗎?

  這個世界上,貪官污吏和昏庸之輩,霸占了權力。

  若沒有像尹齊這樣的人出現,這個世界,這個國家,恐怕就要陷入永久的黑暗深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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