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批烏孫人從新化被護送到長安的時候。
關中的考舉,已經落下帷幕了。
今年的參考士子,再次破記錄。
達到了讓人瞠目結舌的一萬七千人!
幾乎涵蓋了當前天下所有郡國,甚至,還首次出現了朝鮮、韓國和真番的士子參考。
韓國和真番來參考的士子,總數大抵在百人左右。
基本都是其國內的貴族子弟。
甚至,還有兩位王子赫然在列。
顯然,他們也不是想要來當官的,而是來鍍金的。
然而,這些士子卻在長安慘遭滑鐵盧,將近百人參考,能通過最后一輪的,只有一個人……
然而,真番與韓國的士子依然為此非常興奮。
零的突破啊!
自己國家里,居然能出一個在漢朝也屬于精英才能考中的考舉第三輪的人物!
真是值得慶賀!
所以,真番王子劉世忠跟韓國王子萁宋,在放榜后,干脆就將長安的花街給整個包了下來。
一出手就是千金的大手筆!
讓長安百姓看了,真是驚嘆無比。
“真番人跟韓國人,好像以前是出了名窮光蛋吧?”有熟悉情況的人在得知了這些事情,一臉不可思議。
“人家以前是窮啊……”
“但現在可不窮!”
“懷化那邊都有金沙河了,這真番與韓國人境內,豈能沒有金礦?”
很快就有其他街坊插嘴,各自腦補起了情況。
經過幾輪宣傳后,關中人,基本上不分老幼婦孺,都知道了。懷化那地方,真正的屬于人在家里坐,天上掉餡餅,只要張嘴就能吃飽的福地。
什么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
人家沒得吃了。往家門口的小溪里一伸手。就能撈回幾十斤魚。
想吃肉了,在山腳下設個陷阱,第二天早上,就能拖回幾只傻兔子。
甚至,守株待兔的成語,在懷化那邊,已經不是笑話。而是事實了。
雖然。大家在心里面,對這些傳言,都有所疑惑。
但事實,卻一次次的打臉。
旁的不說,單單是每隔七天,懷化郡就必然會向長安,送來數千石的各種物資。
曬干的魚干,整車整車的。碼的滿當當的,一送就是十幾輛大車。
硝制好的各種皮毛。也是滿載車廂。
更有許多沉甸甸的金塊,壓在了車廂之內。
現在,這每隔七天,就去城門口圍觀懷化輸送長安的物資,都成了長安某些八卦黨的日常了。
錯非,大家真是舍不得這長安的戶口本。
早就跑去懷化,發財去了。
即使如此,也有許多年輕人,毅然下定了決心,踏上了前往懷化的道路。
于是,在長安人的思維里,懷化既然這么富饒,那么,真番跟韓國,應該大抵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于是,這兩國王子,一擲千金,也就可以理解了。
然而,只有一些官吏和少數商人,才知道,其實真番跟韓國,依舊是哪個窮光蛋。
但兩國的王室和貴族,卻已經發達致富了。
皮毛、奴工和人參。
一同構成了真番與韓國對懷化的三大出口創匯拳頭產品。
這兩國的王室和貴族,將自己國內的奴隸,在保留了部分維持耕作的人員后,幾乎全部組織起來,到了朝鮮和懷化,承包工程。
堂邑候世子跟朝鮮君劉明,就是他們的頭號客戶。
僅僅是勞動力輸出一項,在過去半年,真番和韓國兩國的貴族和王室,就起碼入賬數千金!
此外,皮毛、糧食以及人參的出口,也為兩國創造了大量的財富。
再加上這兩國國內,本來也有一些金礦在開采。
雖然產量比較小,但一年也有個幾百金。
兩國王子在長安斗富算什么?
現在,他們在安東都護府內的斗富和炫富,才叫夸張呢!
真番王劉忠漢這邊要投資五千金,興建小長安。
隔壁的韓王萁準,就喊出了以萬金筑城的口號!
滄海君金信,則更加夸張。
人家干脆在新化城外的山陵之間,仿照中國的諸侯王,給自己鑿山起陵。
規格和豪華程度,直接能跟梁王的陵邑相媲美。
這三個當今天子的狗腿子跟腦殘粉,現在,已經是錢多的都快發燒了!
不過,他們發財,前去做買賣的商人,就賺得更多了。
譬如被強制遷到茂陵的師家,就是靠著壟斷軌道馬車的運輸生意,還有從真番、韓國和朝鮮進口皮毛和人參,出口銅器和鐵器,重新發達了起來。
師家現在的財富,已經恢復到了過去在雒陽時的巔峰狀況!
以至于,師家甚至食髓知味,提出了‘愿獻錢一萬萬,以五年之功,修函谷雒陽之軌道!’。
連師家,都能張口就是一萬萬錢。
那安東之地的買賣的利潤之大,可想而知!
在這些熙熙攘攘中,第一批烏孫人,帶著無限的好奇心,進入了漢家的神京。
“姨母,這長安真是大啊……”年僅五歲的烏孫昆莫肥靡,睜著一雙好奇的眼睛,打量著這長安城的街坊閭里。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城市,也從未見過,如此多人口聚集的地區。
不止是他,其他兩百多個烏孫人,也是如此。
一個個就跟個好奇寶寶一般,到處打量,到處張望,不時發出一聲聲的贊嘆。
“是啊!”阿扎娜感嘆道:“這漢朝果然不愧是唯一一個能與匈奴單于庭分庭抗禮的強大國家!”
一路走來,烏孫人已經看過了太多的中國城市。
如同要塞一般的燕都薊城,仿佛人間仙境的趙都邯鄲,宛如夢境中的天堂一樣的雒陽。
但,與眼前這座雄城相比。
薊城也好,邯鄲也罷,都跟鄉下的村莊一樣。
哪怕是雒陽城。在這漢家的神京,帝都之前,也是相形見絀。
從新化到長安,每一個烏孫人,都用眼睛。親眼看到了這個東方霸主的強大。
尤其是進入關中后。他們就好像是地球人一下子來到外星球。
關中河岸兩畔,林立的巨大水車,不斷的在運轉,將水從河中汲上高地,灌溉土地。
寬敞的直道兩側,飛奔著呼嘯往來,承載著無數物資的馬車。
就像一個夢幻的世界。一下子從幻想。走入現實。
給與了烏孫上下,巨大的視覺沖擊。
“姨母……”小昆莫揪著自己的親人的衣襟,小聲的問道:“漢朝的官員,說的是事實嗎?我們烏孫人,以前是昆族,曾經是這中國的周朝先王的部族?”
阿扎娜聞言,微微一愣。
在一個月前,他們被漢朝軍隊護送。進入了漢朝的懷化郡后,就有漢朝官吏。給他們送來了糧食、衣服和飲水以及藥品。
當時,烏孫部眾都很抗拒穿戴漢朝所給的寬大的衣袍。
尤其是右衽的衣襟和寬松的下擺,讓習慣了穿戴緊身衣袍的烏孫人,無所適從。
這個時候,有漢朝官員,一個自稱是安東都護府備盜賊都尉刀間的家伙,過來告訴他們。
其實啊,這些漢服華章,他們的祖先,也曾經穿戴過。
根據這個叫刀間的人考證,他們烏孫人在百多年前,曾經是活躍在河套附近,一個叫昆彌的部族。
此事,很多烏孫人都是認可的。
畢竟,先王獵驕靡以前就常常教訓他們,他們的故鄉,在如今的匈奴昆邪王的地盤上。
從前的烏孫王,自稱昆彌,意為昆人的伯克,也就是首領。
后來遷徙到尹列河后,聽說了匈奴人在自己故鄉,任命了昆邪王后,才將族名改為烏孫,意為:堅強的銳利的人。
對此,烏孫部眾上上下下,都沒有人反對這個說法。
但那個刀間,接著就又說了。
根據漢朝的史書記載,在幾百年前,漢朝的先王,一個叫周文王的偉大君王,其麾下就曾經有昆人臣服。
史書上記載的明明白白:文王之時,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玁狁之難。
周文王用仁德和道理以及廣闊的胸懷,在擊敗了昆人后,接納了這個部族,命令他們,跟隨自己,討伐殷商的暴君。
所以,在這個角度上來說,烏孫人,其實在幾百年前,跟漢朝人是一家人呢!
而且,在往上推個兩千年,昆人的祖先,也是來自諸夏的。
所謂‘后稷卒,子不窋立。不窋末年,夏后氏政衰,去稷不務,不窋以失其官而奔戎狄之間。’
這就是西戎的來歷,而昆夷,混夷,都屬于西戎的部分。
這套說法,邏輯自洽,有理有據,可信可服。
讓烏孫上下,都產生出一種:雖然不懂你在說什么,但感覺好厲害,這樣的感覺。
甚至有許多人還被說服了。
尤其是現在在長安的這兩百多人里,起碼有三分之一,已經在心里認可了那個漢朝官員的說法,覺得,自己的祖先或許就是來自中國的漢朝。
當然,也有人不信。
畢竟,烏孫人的外貌和語言以及膚色,都跟這漢朝風馬牛不相及。
然而……
阿扎娜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同胞們。
她發現,許多的烏孫人,已經在不由自主的學習和模仿著漢朝人的走路方式,衣著打扮,甚至飲食習慣了。
面對這個情況,阿扎娜心急如焚。
她很清楚,再這么下去,烏孫人的自我意識和族別意識,就要消失的干干凈凈了。
可惜,她拿不出任何辦法應對。
在草原上,弱者進入強者的地盤,或者被強者征服。
其部族上下,很自然的就會遵從強者的習俗和傳統。
久而久之,這個部族就成為了那個強者的一部分。
烏孫的歷史上,就曾經用這樣的辦法,吞并過無數小部族。
如今,烏孫戰敗,如喪家之犬,逃到漢朝避難。
從傳統上來說,成為漢朝的一部分,是自然而然,甚至天經地義的事情!
要不是烏孫人知道,匈奴人不可能放過自己,他們甚至早就跑去單于庭求包養了!
可……
若是烏孫被漢朝吞并,烏孫部眾都成了漢朝人。
就算以后跟著漢朝人擊敗匈奴人,將軍臣和尹稚斜挫骨揚灰。
那烏孫,還是烏孫嗎?
對此,阿扎娜有著深深的憂慮。
“昆莫……”阿扎娜低著頭,抓住自己外甥的手,堅定的告訴他:“你要記住,你是烏孫的昆莫,是先王的子孫,你要是成了漢朝人,你就將不再是昆莫了!”
不是昆莫,就意味著,他跟其他烏孫部眾差不多。
再也沒有了高貴的血統作為依憑,再也沒有發號施令的特權,只能跟其他人一樣,在漢朝的官吏面前俯首稱臣。
甚至,可能連俯首稱臣的機會也沒有!
漢朝在吞并了烏孫后,極有可能不會再讓他活著。
可惜,小昆莫并不清楚這些,反而很天真的反問:“那我不是昆莫了,是什么?”
阿扎娜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這個問題,她也不知道答案。
“烏孫的諸位……”這個時候,一個漢朝的大鴻臚的官員,騎著馬,走過來,對阿扎娜拱手道:“夏夫人在未央宮北闕設宴,款待各位!”
阿扎娜點點頭,抱緊自己的外甥。
她知道,軍臣有個女兒,嫁給了漢朝的皇帝,被漢朝皇帝封為夫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跟昆莫與這位夫人,還是親戚呢!
她是匈奴老上單于的女兒所生,與這位漢朝皇帝的夫人,算是表姐妹了。
至于小昆莫,更是對方的侄子。
只是,在草原上,親戚之間,一旦動了起刀子,那殺起來,絕對比異族之間還要狠!
當年,冒頓單于的閼氏,就是東胡部族的。
可冒頓單于卻踏平了整個東胡,將這個部族從草原上除名!
東胡王族,幾乎被斬盡殺絕。
如今,這個來自匈奴的閼氏,設宴款待自己等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阿扎娜不清楚。
但有一點,她很明白。
怕是宴無好宴!
“請夫人,烏孫上下,多謝夫人的好意……”阿扎娜低頭道:“但有一事,請問貴官,貴國單于,是否也會出現在宴會中?”
對阿扎娜來說,現在,最迫切的事情,無疑就是見到哪位漢朝的單于。
然后,用盡一切辦法懇請他哀求他請求他。
請求他像冒頓單于那樣,幫助烏孫復興。
“回稟客人……”那官員笑著道:“陛下到時候自然出現,可能還會召見貴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