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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四節 我注經典與經典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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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卿果真是這么認為的嗎?”劉徹一副很傻很天真的模樣問道。

  “回稟陛下,臣等皆以為,濟南之事,實與陛下無關……”滿殿大臣,哪怕只是一個連發言資格都沒有的四百石的小官,也都在這個時候跪了下來,匍匐在地上叩首道。

  這個問題,是肯定不需要去想的。

  濟南王劉辟光,弄出這么大的簍子,豈能沒有懲罰?

  哪怕是那些過去拿過劉辟光好處的人,現在,也必須承認,這貨在這個問題上的錯誤實在是太嚴重了。

  倘若百姓沒有暴動,甚至哪怕是沒有占領縣城,他們都有辦法,將這個事情一推三六五。

  但,章丘百姓發動暴動,攻占縣城。

  這個事情,便再也沒辦法敷衍下去了。

  必須要給一個結論。

  而且,這個結論里,劉辟光必然是有罪的。

  這里面的區別,只在于,有些人覺得,劉辟光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而有的人認為,劉辟光犯下的罪過雖然大,但總歸是宗室嘛。

  罰酒三杯,下不為例就好了。

  最多最多,就是削其章丘縣。

  而更多的人,則根本不在乎,劉辟光是要被千刀萬剮,還是罰酒三杯。

  這些人只關心——章丘的那些居然敢反抗的百姓,到底是個怎么處置方法。

  很多人都清楚,這個頭,不能開!

  若章丘百姓武力反抗,卻沒有懲罰。

  以后,天下的泥腿子都有樣學樣了。

  誰hold住?

  更何況如今天下之中,百姓持械。尤其是弓弩刀劍的比例,說出來嚇死人!

  北方郡國,每三戶就有一家備有弓弩甚至甲胄。

  要是在關中。那就更夸張了。

  隨便走到哪一家,推開門。仔細看看,總能發現掛在墻壁上的弓箭。

  此時,基本上,哪怕是個佃戶甚至奴仆,若是生下兒子,都會千方百計的為其準備一張小弓,在其滿月酒的當天,讓其執弓弩以射四方。

  傳統的道德和普世、價值更是認為。男人怎么可以不學弓弩騎射呢?

  禮曰:男子生,桑弧蓬矢以舉之,明示有事也。

  在如今,射禮,更是上至皇帝,下至販夫走卒祭祖之時,必須舉行的儀式。

  在這樣的情況下,官僚貴族,當然是心里敲著鼓,忐忑不安。

  章丘的例子。更是告訴了他們。

  惹毛了老百姓,老百姓發起橫來,就要殺你全家!

  官僚貴族。當然是怕的要死。

  他們有多怕,就對章丘的百姓有多恨!

  這就是所謂的色厲內荏。

  “陛下,濟南固然無道,然,章丘百姓,無陛下之令,無縣道之書,擅自起兵,襲殺官吏。目無王法,豈可不無所懲?”一位千石官員出列拜道:“且。此番章丘百姓,以弓弩刀劍。而越法自為,臣請陛下,禁天下持械,收百姓弓弩劍戟,……”

  這人趴在殿中,大言慚慚的道:“臣聞有司歷年上報,天下郡國,歲有上千人,死于械斗,傷殘者,不計其數,僅關中,一歲因弓弩而死者,就有百人之多!陛下若以圣德,收其弓弩劍戟,則可活民無數,且更能禁盜賊,止殘殺!”

  他的說的,確實是有些道理。

  秦漢以來,中國民間武器泛濫。

  僅僅在秦始皇統一天下后的那一段時間內,武器泛濫之風得到了一些遏制。

  但,隨著秦始皇一死,天下大亂,這武器泛濫之風,就立刻又卷土重來。

  民間別說是民用的弓弩刀劍了,甚至就是軍用的強弓硬弩以及甲胄長戟,其實也是隨處可見。

  退伍的將官士卒,告老的官員貴族,還有那些曾經跟著劉邦南征北戰的山東老兄弟們的后代,都有權力可以合法擁有制式軍備。

  至于北地騎士這樣的預備役軍人,更是只要皇帝下令,馬上就能將自己全副武裝起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漢室民間,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血濺三尺的情況,比比皆是。

  發展到今天,甚至出現了血親復仇這樣的不死不休的殺戮方式。

  大復仇主義思想支配下的國人,為了報父仇甚至祖父仇。

  能在仇家門口蹲點一年甚至十年,只為找到一個復仇的機會。

  這些情況,造成了民間的治安,多多少少有些問題。

  天下命案頻發。

  很多地方,一到荒郊野外,人跡罕至的山林,馬上就是一個比拼運氣的賭博。

  綠林好漢們,專愛在這樣地方,干無本買賣。

  劉徹的小舅子義縱曾經就跟著張次公在河東郡,以此為生。

  而且,因為武器泛濫,也導致了很多土匪和強盜,擁有了強大的火力。

  漢室歷史上,甚至出動過軍隊,圍剿某些裝備太豪華的車匪路霸。

  這些問題,也因此長久以來,成為了很多官員和士大夫主張禁械的理由。

  只是……

  劉徹看了看,那個自我感覺非常良好的家伙。

  “卿是太常的官員吧?”劉徹冷笑著問道。

  “回陛下,臣太常禮官大夫張康……”張康此刻的心情還是很愉悅的,他覺得,天子應該也是恨透了那些敢于暴動的百姓才對!

  自以為撓到了癢癢處。

  畢竟,自古以來,就沒有皇帝,會對任何或者暴動的百姓讓步過。

  想想看,就連貴族士大夫和諸侯王,只要敢起刀兵,馬上就要被碾成碎片。

  太宗時,絳候不過是在家里多準備了些甲胄兵器,就被投進了廷尉大牢里,差點就死在了里面,出來還感慨:吾今日始知獄卒之貴!

  淮南厲王劉長,為太宗幼弟。同胞手足。

  卻不過因為喝多了馬尿,帶了四十多個人,幾輛車。在函谷關外喊著要造反,就被發配三千里。活活餓死。

  泥腿子們,還能比這些人高貴?

  在他看來,章丘所有百姓加起來,可能也不及絳候與淮南一根汗毛重要。

  天子也必然在心里非常惱火和痛恨這些敢于反抗的百姓!

  他如今首倡嚴懲章丘百姓,又提議禁毀天下民間兵器。

  張康覺得,自己即將走上一條康莊大道,名滿天下,受萬世敬仰的日子。已經指日可待!

  但他卻沒發行,在他屁股后面,一堆的儒家博士,正拿著要吃人的眼神,死死的看著他。

  “卿是太常僚屬啊……”劉徹在太常這個官署上用力的咬了兩口,然后問道:“卿授業哪位先生?”

  “回稟陛下,臣幸蒙申公不棄,曾在申公門墻之內記名聽講……”張康聞言喜滋滋的說道。

  “魯申公啊……”劉徹搖搖頭,感慨兩聲。

  申公,劉徹還是很尊敬的。

  那確實是一位知行合一的大儒。

  但……

  怎么這位大儒的弟子。一個比一個差勁?

  “善!”劉徹轉頭對汲黯吩咐道:“尚書令,遣使去申公家宅,幫朕問問。申公何以不教弟子《詩》《書》?”

  這個時候,那張康才發現,事情似乎有些不對頭,額頭上,更是冷汗直冒,四肢都有些在打擺子了。

  天子的意思,他就算是個白癡也聽出來了。

  老師沒有教《詩》《書》,那弟子是什么?

  濫竽充數的東郭先生?

  “太常選的好官!”劉徹冷哼兩聲:“《詩》《書》之意,都不曾懂。何以佐朕治天下元元,宣達教化?”

  太常竇彭祖。臉一黑,惡狠狠地看了看張康。伏地而拜:“臣督下不嚴……”他將帽子脫下來,放在一邊,深深的拜道:“又用人不明,實有罪,請陛下收臣印綬……”

  太常為國家大儀,奉宗廟社稷神明之祀。

  這個位置本身,就對太常官提出了極高的要求。

  很多在其他衙門的小事情,在太常,卻是了不得的潑天大禍。

  譬如,在太常,平日祭典之時,太常官要是稍微不小心,讓蠟燭滅了,或者馬車停的稍微過了一點,這就是死罪!

  有時候,甚至太常官自身,也要被牽連。

  歷史上,犧牲不如令或者奉祀不如儀而被處死、貶黜的太常,已經有三位之多了。

  供奉祖宗的三牲祭品,沒有按照天子的要求的方法,供奉,或者奉祀祖宗時的禮儀,沒有按照制度上的要求進行操作。

  太常衙門的主官太常本人,就要被罷黜甚至下獄論死。

  而太常選用濫竽充數的官員去供奉和照顧列祖列宗,又該當何罪?

  還不得殺全家?

  竇彭祖可不想在這個名單上,加上自己的大名。

  劉徹看著竇彭祖,沒有接話,而是負手對著群臣道:“古圣王作五兵,非以相害,而以禁惡止邪,安居以制猛獸備非常也!”

  “今百姓狹弓弩,備刀劍,以先王圣賢之教,御毒蟲猛獸,保妻小,衛桑梓家國,爾曹竟欲收之?”劉徹瞪著眼睛,喝罵著:“乃欲亡朕社稷乎?”

  百姓持有武器,并且熟練掌握使用武器。

  這是劉徹未來基業的根基所在。

  誰要敢動這個紅線,誰就是圖謀不軌,要跟劉徹為難,要懷他好事!

  畢竟,這未來世界,光有人口和軍隊是不夠的。

  人民也要擁有自己的武裝力量才行!

  尤其是在殖民地,中國百姓若是沒有自己的武裝,不知道要發生多少亂子!

  劉徹現在只恨不得學米帝那樣,來個憲法第二修正案,確認百姓天生就有合法使用和持有弓弩劍戟等一切武器的天賦權力。

  雖然,其實那樣只是多此一舉。

  因為,中國,此時的中國,《詩》《書》這兩大圣典,是完全支持和擁護人民合法持械的天然權力的。

  “且夫,詩云:大侯既抗,弓矢斯張,射夫既同,獻爾發功!”劉徹低頭看著那個已然癱軟在地上的渣渣,道:“汝欲令天下孝子賢孫,不能奉祖宗神靈乎?”

  劉徹還真沒說錯!

  當今天下,這祭祀祖宗神靈,弓箭就是必備品。

  向祖宗神靈,展示自己的射術和武藝,是從春秋戰國至今,就已經根深蒂固的習俗了。

  秦始皇收天下兵器,鑄造十二金人,尚且都不敢收弓弩。

  如今天下,又有那個渣渣敢收禁民間弓弩?

  誰這樣做了,誰就要被天下唾棄,被民眾的怒火給撕碎!

  在這個時候,禁弓弩兵器,跟滿清的剃發令的結局是相同的。

  “總有賊子想害朕!”劉徹在心里罵道。

  “其除禮官大夫一切爵位官職,發還原籍,勒令閉門思過讀書,直至讀通《詩》《書》……”劉徹揮手道:“臨行前,朕再送爾一句話:昔者仲尼曰——吾何執?吾執射!”

  “臣……臣……”張康整個人都蒙了,到現在都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明明我一心為陛下著想,陛下怎么就這樣子?

  而他身后,其他儒家巨頭,紛紛是搖頭嘆息。

  “魯儒一派,即迂腐,又自視甚高……”董仲舒對著自己身邊的弟子輕聲訓誡:“二三子,日后當以此為戒!”

  “《詩》《書》之意,在教在誡,教化士民,宣達王化也!故仲尼曰:詩三百,思無邪,又曰:郁郁乎文哉,吾從周,爾等日后,要多多揣摩先賢言論,闡發以微言大義,以《詩》《書》之行,注及己身,如此方能不使日后為師,受今日申公之厄!”一側的胡毋生也說道。

  這兩位公羊派的師兄弟,最近,又在一個問題上,出現了分歧。

  董仲舒,在放棄了天人感應的研究后(主要是沒前途,現在士子跟貴族,都在鉆研實用的東西,再玩虛的,沒人信沒人學,那他自然沒有動力去搞天人感應了),他就走上了一條,以我為主的治學之路,主張的是《詩》《書》《論語》《春秋》,都應該為我服務,應該從我的角度去解讀這些典籍。

  而胡毋生,則是完全相反。

  他主張,先賢的教誨,是一個字也不能改。

  但世界在變化,局勢在發展,不進步,就意味著落后。

  那怎么辦呢?

  胡毋生不愧為當世大儒,頂尖的學霸,在劉徹讓公孫弘稍微提醒了幾點后,他就開始走上了《詩》《書》《春秋》注我的光輝大道。

  這兩位師兄弟,在發明了微言大義后,卻立刻分道揚鑣,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讓劉徹看了,只能佩服!

  城會玩啊!

  但在民眾持有武器這個問題上,公羊派的意見,卻是根本不需要大腦思考的。

  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而復仇需要武器弓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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