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國的王宮,跟漢家長安城未央宮的布局非常相似。(最穩定)
甚至有些地方,完全就是山寨的漢未央宮格局。
譬如,其宮廷跟長安一樣,擁有著類似長安未央、長樂、太子三宮的布局。
趙佗平日辦公和起居所在宮殿群的位置,與未央宮在長安城中的位置,幾乎就是重疊在一起的。
漢未央和長樂兩宮,以龍首山之土奠基,高出長安城,以此彰顯帝王威嚴。
南越國沒有這么好的技術。
于是南越的工匠,干脆就將王宮建立在山上。
王宮屋檐之下,更是完全抄襲了漢未央宮的設計,在其四周鋪滿了用于散水的鵝卵石。
陸原看著這些莫名熟悉的王宮陳設,嘴角也是微微笑了起來。
正如他祖父所说:王佗雖自號蠻夷大長老,然其心實為諸夏 真要是鐵了心要做夷狄,這南越王宮就不會如此。
必然會跟衛滿朝鮮一般,以被發左袵,不用中國文字制度為榮。
在王宮宦官的引領下,陸原來到了這王宮的正殿之中。
“天使請”引路的宦官推開殿門,對陸原道:“世孫在殿中恭聽天子詔諭”
陸原聞言,正了正衣冠,捧起一份帛書,走進殿中。
這殿內,已是站滿了南越王國的大臣貴族。
這些人看著陸原,眼中都充滿了不忿和怨氣。
陸原看了看這些人,嘴角一笑,捧著帛書,抬頭挺胸,正色道:“漢天子詔諭,南越君臣接詔”
別说是這些南越的大臣和貴族了。
便是南越王趙佗。面對漢家天子詔書,也要乖乖跪下來,俯首恭聽。
正是因此,趙佗才會托病,打發他的孫子出來接詔。
“臣南越王世孫胡。恭聽圣諭”從殿中上首的座位上。走下一位年輕的南越王族男子,他走下王座,匍匐到殿中,叩首三拜。
見到世孫都已經下跪,其他南越貴族和大臣,互相看了看,這才不情不愿的跪下來。道:“臣等恭聽圣諭”
陸原將帛書攤開。念道:“朕以天下王為百姓民父母,受命于天,作天下之太保。前時已詔天下萬國:夫明犯強漢者,雖遠在天涯海角亦必誅之今聞南越有臣,擅殺朕之子民,其令南越王佗,恭聽朕命,即刻收兇犯。遣官吏,捕罪首。朕將遣廷尉、太常及長沙王太傅雜治此案”
隨著陸原的聲音,殿中的南越大臣和貴族,都是面露不忿,甚至有人將拳頭握的咯咯作響。
這中國皇帝的詔命,實在是太欺負人了 南越王國的法律制度和政治構架,完全照抄的秦制。
他們自然知道,什么叫雜治。
所謂雜治,即天子在面對某些疑案或者重案時,為使天下人服氣,于是,命令有關部門,常常是多個九卿重臣,甚至有時候會由丞相領頭,共同審理案件,然后將結果上報天子,由天子做最后決斷。
這是為了避免冤假錯案和出現重大政治事故的法律保障。
雖然看上去,中國皇帝的命令,有理有利有節。
但實際上,一旦南越接受了這道命令,就等于打開了中國法高于南越法的大門。
更何況,這皇帝詔命中,完全沒有提及準許南越臣民參與審理的事情。
換句話说,到時候,中國大臣完全可以顛倒白是非,甚至栽贓陷害,將責任全部推給南越。
到那個時候,南越上下,就要陷入極大被動。
就是陸原也覺得,天子的這個命令太強硬,恐怕南越人很難接受。
恐怕,這也是天子的目的所在漢室講究不教而誅是為虐。
在這個軍事外交內政指導思想的引領下,朝廷向來都是先禮后兵,先教后懲。
前年伐朝鮮,就是如此。
如今對南越,大體上,走的也是對付朝鮮的路數先告訴你,這條是紅線,踩不得,你還要踩,那就是自己作死了。
至于這條紅線,別人接受與否,愿不愿意,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總之,朝廷必然會維護最起碼的動手原則,在表面上將自己打扮成正義的化身。
“南越君臣,當明知朕意,以免有麥秀之悲歌,此非朕之所愿也”陸原念完最后一句,將帛書收攏,道:“南越王佗請接詔罷”
趙胡抬起頭,看著陸原,天子詔命中所说的麥秀之悲歌,趙胡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所謂微子過故國而悲,作麥秀之歌。
毫無疑問這已經是中國天子最嚴厲的警告了。
熟知漢家制度的趙胡很清楚,假如拒絕接受漢天子的條件,等于向漢天子宣戰現在,誰能擋漢軍一擊 趙胡想起了,他曾在長安看過的漢軍面貌以及武器裝備。
他知道,并且很清楚的認識到了,一旦漢軍精銳南下,這南越王國,雖然號稱北接南嶺,南狹交趾,東西萬余里,但其實,依然跟漿糊差不多。
中國國力、軍力和武器裝備,人員素質以及戰斗力,全部遠超南越。
更何況中國天子,生而神圣,受命于天,得神明襄助,這就是越人都認可的事實。
如今,南越治下郡縣和部族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家里供奉著漢天子的祭祀,天天對著長安方向祈禱,請求這位能預見災難,與鬼神溝通的圣天子保佑自己。
在這樣的情況下,恐怕軍隊在面對漢軍進攻時,還能否有勇氣抵抗,也要畫一個大大的問號。
很可能,一旦兩軍對陣,戰事稍有不利,本方軍隊,立刻就會出現大逃亡。
無數篤信神明的士卒會丟下武器裝備。不是跑回家里,就是跑去對面的漢軍營帳,跪地請降。
到時候,恐怕南越社稷馬上就要面臨傾覆的危險,未來。他這個王世孫。恐怕就真要如歷史上的微子一般,見故國而悲,淚流滿面,感懷山河。
“孟子曰:紂貴為天子,死曾不若匹夫”想著曾在書上看到過的這句孟子的話,趙胡心里也是一嘆。
連紂王這樣的天下之主,一旦獲罪于天。將死之時。如匹夫一般狼藉。
南越自然絕對不能走上這樣的死路 趙胡想起了今天早上自己祖父對他交代的底線可以交腦袋,但不能交人。
若有可能,連腦袋都最好不要交。
當然,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那幾個家伙是非死不可了。
不然漢朝皇帝面子會掛不住。
而,祖父的底線,跟漢朝天子的詔命要求之間,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這么遠啊 這已經不是靠談判、求情、告饒就可以解決的。
這樣想著。趙胡就俯首拜道:“天使容稟:臣之祖父,近日多有不適。能否容請天使寬限幾日,待臣祖父視政,臣再與天使答復”
如今,南越最缺的就是時間 只要能拖到足夠的時間,打通某些關系,讓人去給天子说好話,此事,或許還有回轉的空間。
無非就是破財罷了。
長安的大長公主跟宮廷貴人,是出了名的拿錢辦事,童叟無欺,最是公正誠信。
更何況,近來,南越國也通過自己的小弟夜郎國跟漢朝天子的外戚,臨邛的程鄭氏與卓氏搭上了些關系,進行了些業務上的合作。
譬如,輸出勞動力,引進投資什么的。
交趾叢林里,大把大把的野人跟不臣番禹的部族以及蠻子,統統都是那兩位大人物所急需的資源。
而南越國對蜀郡質高價低的鐵器,也是無比歡迎。
拿著那些桀驁不馴,死活不肯臣服番禹的野人、蠻子,去跟蜀郡換鐵器,這樣的買,最近年余,兩方合作都是非常愉快的。
前不久,自己的祖父甚至準備派出使者,去請那兩位貴人來南越投資建設,給予優惠政策。
可惜,還沒來的及,就發生了這么檔事情 不然,若有了這層關系,南越的奏疏,或許可以直達天子案前,向天子陳述冤情。
恩,在趙胡看來,南越這次真是冤枉至極 甚至,極有可能是被人陷害的。
可惜,幕后手搶先惡人先告狀,致使南越落入今日的窘境。
那些商人,確實是南越兵所殺。
但是去的南越兵,是受人所托。
以趙胡所知,過去年余,隨著漢朝重新開發與南越的全面貿易建立共同市場以來,許多漢室商人,進入南越行銷商品。
這些人彼此競爭,明的玩不過,就來下三濫,雇傭英雄好漢在荒野道路上截殺競爭對手,甚至南越官員,栽贓陷害,無所不用其極。
只是以往,類似的手段,都是在南越國中使用。
受害者,基本上都成了尸體,而尸體,不會告狀。
但這次,卻出了岔子。
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搞的,總之,一批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南越官兵,碰到了鐵板,非但人沒有截殺成功,反倒被對方咬了一口狠的。
本來,這事情估計也就這樣算了。
但,偏偏跑回去的南越兵,將一個可怕的消息,帶回給了他們的頂頭上司。
那些被截殺的漢商,揚言要去長安告御狀,讓漢天子主持公道,嚴懲放縱官兵、劫殺商民之南越賊臣。
而這些南越兵的上司,恰好是南越丞相呂嘉的侄子,南越國中尉呂道。
據呂道自己供述,他是一時糊涂因為害怕天子降罪,故滅口。
但滅口滅到漢朝榷市里面去,只能说,這個呂道,是個腦殘 然而,事情都已經發生了。
就算將呂道碎尸萬段,也沒辦法挽回了。
只要一想到這個事情,趙胡就恨不得馬上派人將那個呂道剁成肉泥 陸原看著趙胡誠懇的模樣,在心中嘆了口氣。
若是以前,趙胡的這個請求,他當然會欣然同意。
但現在 陸原很清楚,他要是敢同意,回頭齊魯諸王跟地方名流能把他撕了。
陸家數十年的名聲和積攢的人脈,更是要一朝喪盡。
“南越王佗,請接詔罷”陸原不疾不徐的復述自己的話語。
他清楚,如此就足夠了。
趙佗一定知道,自己話里的意思。
南越人,目前唯一的生路,就是乖乖接詔。
這樣,雖然可能會丟些面子,還要從此淪為漢室的屬國真正意義上的那種。
但最起碼保全了南越社稷和宗廟。
未來,南越王室,少说也能混一個長沙王吳苪的待遇,世襲罔替,永鎮番禹。
當然,地方上的民政權力跟軍事外交權力,大部分都要上交中央,最起碼也要接受長安指導。
若南越君臣,一旦拒不奉詔。
那么,這就是對抗天子了獲罪于天,無可禱也 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英雄豪杰,將從四面八方,齊聚漢軍旗幟之下,樓船泛江而下,諸部越過五嶺,直趨番禹。
屆時地動山搖,天王老子都救不了南越。
陸原很清楚,齊魯諸王此番的決心究竟有多大齊王劉將閭跟他的兄弟們,為了給自己的兒子們找個封國之地,是能砸鍋鐵,支持漢軍夷滅南越,全取南越全國的 而地方士族與貴族們,更是流著哈喇子,也希望在南越,復制一次懷化的加恩令故事。
至不濟,也要吃點奴婢塞塞肚子。
至于朝廷的列侯將軍,他們渴望軍功的心情,如同干旱的土地渴望雨水的滋潤一樣迫切。
無數列侯子弟,人人摩拳擦掌,都準備來撈一筆軍功。
在這樣的局面下,南越君臣,只有先接受天子詔書,表明自己絕對臣服和不會對抗天子意志的決心,然后,再徐徐圖之,以財帛朝中貴人,尤其是東宮,在天子面前说好話,同時安撫住如今在長安上跳下竄的輿論情緒和民間物議。
不然,大軍進逼,已是箭在弦上。
趙胡看著陸原,卻是一愣。
他低著頭,實在難以決斷。
畢竟他只是世孫,并非這個國家的主人。
他做的決定,未必算數。
萬一他要是前頭接詔,回頭祖父否決,那就必然只會導致局勢失控。
哪怕祖父最后顧忌局勢,捏著鼻子認了。
但他的世子之位,恐怕也將一場空國中的貴族,尤其是那些百越諸族的首領,肯定會對他的表現極為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