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名鶴沖著金杰一躬到底,金杰呆住了。
一個小太監,動不動就被人打耳光,被人踢,被文士們鄙視的小太監。特別是在義父被軟禁之后,在宮中舉步為艱的他,竟然有一位舉人給他施大禮。
士,為知已者死!
同樣沒有讀過多少書,只聽過一些故事的小太監金杰,也學著白名鶴的資格長躬一禮。當下就說道:“就算是被爺爺亂棍打死,這份東西我也會交上去。”
這金杰是要拼命呀。
“我知道,你身為內官總是有些辦法的,幫我拿到地契。你認字不多不要緊,這份東西至少可以讓你在內官升上一級。但一切小心,切不可急功進利。在萬歲爺心情好的時候,你獻策才會有賞,記住我給你講的幾種情況,以及每一次情況的應對之法。”
白名鶴一邊小心的交待著,一邊將那份計劃書整理好。
金杰小心的收好白名鶴寫的東西,然后催著馬車趕緊上路,從這里到京城還有一百三十里,一路上再沒有任何麻煩的話,明天中午就能夠把酒送進京城。
望著金杰的背影,白名鶴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富貴險中的求。”
白名鶴心中雖然自信,可也是相當緊張的。那怕從盧大人那里白名鶴已經知道,這位皇帝是新登基,而且文官、士子的地位在大明極高,白名鶴也同樣害怕殺頭。
更緊張的是,這個金杰和自己素昧平生,僅憑一面之緣,是不是真的能夠幫到自己。
不過,盧正秋那一句,大明有十萬宦官這話,讓白名鶴深信,太監的實力不可小看。
話說兩邊,金杰離開了,白名鶴又騎上自己的驢回下泉村。
路上,孫虎問道:“姑爺,你是舉人老爺,怎么和公公打交道。我沒讀過書,可聽說這名聲不太好。”
“誰說的?”白名鶴閉著眼睛,慢吞吞的反問了一句。
“說書的就是這么講的?”孫虎底氣十足。
白名鶴冷笑一聲:“你不懂。再說了,說書的有本事解釋這八里三十二村的麻煩嗎?所以,別以為說書的說的就是正確的。記住,我關中白名鶴說的話才可靠。今天的事情,回去給誰也不要提,回頭我教你些本事。”
孫虎想了想,似乎也是這理。
說書的解決不了這八里三十二村的麻煩,縣尊老爺也解決不了,還是咱孫家姑爺能解決。這誰的本事大,那就是和尚頭頂的虱子……明擺著!
白名鶴給誰也沒有提自己與金杰之間的事情,這事情除了孫虎不會再有人知道。士子與太監,結交本身就是禁忌。
回到下泉村,白名鶴連家門都沒有進,直接來到孫氏祠堂。
當然,孫苑君是要請來的,寫字這么偉大的事情,自然是要交給專業人士去完成了。
品上一杯珍貴的熱茶,白名鶴開口了:“致八位里長,第一件差事,調齊人手伐木,挖窯,燒陶!陶管每節長四尺,粗一尺。每一節之間必須要有密封的設計,還需要八十節可以打彎的陶管。伐木與燒陶的地點,就是下泉村山口,入山四里。”
“夫君,不用解釋這如何用嗎?”孫苑君寫完之后追問了一句。
“解釋了他們也不會懂,正好也可以試探一下他們是否真心愿意和為夫一起解決這個問題。這次就要記下各村出力的情況,將來我保這三十二村,年入一千兩!”
白名鶴信心十足,孫家宿老自然沒話說,沒條件的支持,因為這是自家姑爺。
孫苑君寫好,又檢查了一次。落款就直接寫上白孫氏代筆,代筆的理由就是白名鶴傷了手,無法提筆。
次日清晨,各村累計派來青壯八百人,壯婦一百。還有糧食累計二百石,這是各村給出的誠意,壯婦就在下泉村作飯,青壯進山干活。
老獵戶就站在山口,自稱白福,是白家的管官。
白名鶴原本還打算指揮一下,這八百人怎么干活,卻沒想,這神秘的白福卻將這些人安排的井井有條,指揮有序。一個良好的指揮,足以提高數倍的效率。
當天晚上的時候,第一批開山用的火藥已經送到。
同樣是白福接手,安排孫氏可靠的族人日夜看管,其余的人繼續伐木,燒陶。
話說兩邊,金杰押著酒進了京城,交了差事。
回到自己的住處后,金杰已經冷靜了下來,心中卻在盤算著白名鶴的話。
這名鶴是個舉人,而且是一個看得起太監的舉人,就憑這一點金杰心中就多了幾分信任,而且只是這件事情是雙贏,絕對是好事。
只是自己的職司太低,見到皇帝的機會有三個可能。最差的一種,就是自己在皇帝必經之路上偶遇,可這一種風險太大,萬一當時皇帝心情不好,自己一個擋駕之罪,就能被亂棍暴打,甚至打殘,所以,這個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好一點的辦法就是,托宮中可信的,有權力的太監幫自己一把。
這一點是個好辦法,只是眼下自己的義父金英被軟禁,能幫到自己的人不多。但可以再探視義父,請義父給出個點子。
最后一個,就是眼下的機會。
自己在風雪天將酒采辦回來,作為大明皇宮內,五千多宦官之中,不過一百多名有品階的太監之一。潛規則就是,如果這幾天太明皇帝點了自己采買的酒,自己則有一個送酒進殿的機會。
這個機會,就是大明皇帝如果高興,可能給一些賞賜,所以說是潛規則。
除非有人惡意整他,否則不會斷了他這個領賞賜的機會。
正在金杰坐在自己的屋內讓小太監給拿熱水洗著腿,胡思亂想之時,卻聽外面有人喊他,說是皇爺爺聽說杏花村的汾酒到了,讓人溫一些送進去。
金杰一下就踢翻了熱水桶。
那賤役小太監要過來扶,卻被金杰一腳踢到一旁:“待著!”
趕緊整理衣服,捧上被棉布包著的錦盒,低著頭一路小跑。此時二十三歲的大明皇帝正在與眾妃飲酒,談一些風花雪月之事,心情正是極好。
金杰曾經聽自己的義父金英講過,天下那些大英雄,大志士,名臣,名將作事的事情,自然就有天助。此時,金杰就有這種感覺,那白名鶴注定是個大人物,要不怎么自己剛回來,就有機會見到皇爺爺。
原本想著,能在三天之內見到,就已經是幸運的。
酒送上,坐在龍椅上的代宗朱祁鈺今年才二十三歲,成為皇帝的他自然有著自己的抱負。眼下對內,內閣有連中三元,天下奇才的商輅。對外,有護衛了京城的兵部尚書于謙。大明是內穩外安,有中興之勢!
當皇帝這一年來,清除了王振的黨羽,打擊了宦官當政的惡疾。任用賢臣,吏治清明。正是大展宏圖之時,自然是意氣風發。
品著酒,朱祁鈺面帶微笑:“汾酒,還是杏花村好!”
一旁的執禮太監高喊:“酒醋面局金杰采辦有功,賞。”
也是朱祁鈺心情好,一般在這個時候,有人隨便給些賞賜就算了事了。在金杰眼中,這就是大人物有天助。
因為尊貴的大明皇帝,代宗朱祁鈺竟然開口說道:“差事辦得不錯,你想要什么賞賜?”
機會呀,這怕是最好的機會了。
金杰不敢開口,跪下連磕了九個頭,額頭都磕出血來。這個動作朱祁鈺只是瞇著眼睛看著,臉上依然保持著笑容。怕是這小太監有所求吧,今個心情好,些許小事就當恩賞了。
正當朱祁鈺思考的時候,卻見金杰雙手從懷中拿出那厚厚的一疊紙來,高高的舉過頭頂。
金杰在顫抖著,此時他不可能不害怕,一但皇爺爺不高興,他失去可能就是他現有的職司,可害怕之余更多的卻是興奮,他更相信這份東西可以給自己帶來升階的機會。
一但皇爺爺高興了,他就會九品進從八品。
朱祁鈺愣住了,看著那厚厚的一疊紙愣住了,這討賞的小太監想干什么?旁邊的絲竹之聲在這時也停下了,幾位妃子也停止了說笑,眼前這一幕實在是太古怪了。
朱祁鈺想了想,既然自己身為皇帝,已經開口讓這個小太監自己選一個賞賜,那么這東西還是看看好,如果讓自己不高興,趕了出去,不加責罰就是了。想到這里,示意讓宮內的小太監把東西呈上來。
普通的紙,用炭寫的字 不是八股文意,也不是策論,倒象是平常在講話一樣。
只是這話講的極有條理,層次感分明,一條一條講述著,就象是生怕讀這文的人看不懂一樣,許多地方都有詳細的解釋。
看完頭幾頁,朱祁鈺臉色變了,變得嚴肅了起來,放下手中的酒杯。讓人將一根巨燭捧到近前,低著頭一頁一頁快速的看著,這每一頁大概就是六七十個字,這厚厚的一疊怕是三四千字也不止。
一口氣翻看了足有二十頁,朱祁鈺不淡定了,突然用力一拍桌子。
這下,當值的總管太監立即怒喝一聲:“左右,將這個小兔崽子架出去!”
這一聲喊,嚇的金杰差一點屎尿橫流,幾乎就要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