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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大人官兒不大,但畢竟是在場上混的,有些眼力:官場之上,以黃為尊,以黃為貴,但凡事物沾染了黃,必然有來頭。
黃絹被陳三郎拿在手中,沒有展開,不過瞧著布料精美,燦然有光,市面罕見,十有八九乃是大內禁品。
圣旨?
第一時間,盧大人腦海便掠出這么個概念來。他走的是揚州刺史路線,卻不曾接過圣旨,只是心里嘀咕著,八九不離十。
陳三郎竟懷著圣旨而來……
盧大人面色一下子變了,倒非十分驚慌:“陳翰林,你要如何?”
陳三郎朗聲道:“我看這個衙門不錯,欲取而代之。”
盧大人咬牙徹齒:“休想!”
“難道你敢抗旨不成?”
這時候,盧大人也豁出去了,面目猙獰:“陳翰林,該說你天真無知好呢?還是魯莽不懂事好?”
陳三郎呵呵一笑:“你有話說?”
“當然。”
盧大人仿佛找到了支撐的膽氣:“這么多年來,七品以下官帽子,哪一頂不是刺史大人任命的。你以為憑著圣旨,便能插進來嗎?那是做夢。”
頓一頓,情緒高漲:“陳道遠,你這是在冒犯元大人的權威。你死了,你死定了!”
他不是糊涂人,很快想明白,對于元文昌親筆書信的理解更深一層。原來用意盡在此處。
看來揚州方面早知道這一道圣旨的存在,故而要通過自己的手,來逼陳三郎表態:返京的話。等于是違背圣旨,這個選擇極不明智。就這樣回去了,如何能交差?皇帝一怒,人頭落地。
不返京也行,但得去揚州面見元文昌,表忠心,請刺史大人收下膝蓋。這樣的話。陳三郎就能在揚州境內愉快地當官了。至于長安那邊,山高皇帝遠。卻也難管得到。
再一個選擇。便是像陳三郎現在所做的一樣,堅決執行圣旨,不惜挑戰元文昌的權威。
這和找死差不多。
他看著陳三郎的眼神,便如同看著個死人:年輕人畢竟是年輕人,不知深淺,空有一腔熱血,以為手拿圣旨,便能無往不利。卻不知天下固然不曾分裂,但已不是原來的天下了。
陳三郎態勢淡然:“盧大人。是你自己走呢?還是我送你!”
“你?”
就這樣灰溜溜離開,盧大人面皮如何掛得住?前些時日,他剛新娶了一房如花似玉的侍妾來著。日子過得可滋潤了,怎舍得挪窩子?這涇縣雖然是個小城,但也算是江南富庶地面,其中油水不少,還沒有撈夠本呢。
再說了,這一走。揚州方面哪里會有好臉色?人家叫走你就走,屁都不敢放。忒無能了。
想到這,又記起元文昌信中有“便宜行事”的叮囑,不禁怒起心頭起,膽向惡邊生,當即朝著心腹打個眼色——擊殺新科狀元郎,事關重大,盧大人還沒有那個膽子,但只要捉了人,暗暗送到揚州,卻是一件功勞。
心腹衙役得了指示,當即吆喝一聲,也不亮兵器,如狼似虎地撲上來拿人。在他們眼中,一個文弱書生,一個侍女般的俏麗女子,有甚戰斗力的。一人逮一個,手到擒來。
“找死!”
許珺嬌叱道,手腕一抖,亮出一柄寶劍,長三尺五寸,乃是天子賜劍。
鋒寒過處,鮮血飛濺,只一個照面,兩名衙役便倒在了地上,一命嗚呼;剩下兩個,心中莫名一跳。
見了血,那邊盧大人肝膽俱裂,什么也顧不上了:“快上,把他們全部殺了。”
兩名衙役反手抽出藏在腰間的匕首,亡命刺來。
許珺一擊得手,也不留情。她自幼跟隨父親練武,擅于用短刀薄刃,但十八般武藝都是練過,劍法同樣不俗。
劍鋒奕奕,身形精妙,仿佛一只穿梭花叢的蝴蝶。
嗤嗤!
兩名衙役倒地身亡。
最后劍鋒長了眼睛似的,點中了盧大人的喉嚨。
盧大人雙眼睜得大大,不敢相信對方竟真會下殺手,咕嚕嚕,喉嚨里發出怪響,卻再無法說出話來,身子砰然倒地,激蕩起一片塵埃。
陳三郎面目表情,緩緩道:“天子賜劍,先斬后奏,豈是兒戲?”
這一殺,是試探,也是決裂,更是某種表示!
這一殺,江海波瀾生,天下風云起!
這一殺,是一顆棋子,吃掉了另一顆棋子!
陳三郎是棋子,盧大人何嘗不是?
在棋盤上,兩者便仿若有進無退的卒子,只能一步步往前走,推不倒人,便只能被人推倒。
陳三郎也曾想過,韜光養晦,徐徐圖之。但顯然,以元文昌的虎狼本性,根本不會給予他充分的成長空間和時間。至于虛與委蛇,卻更是兇險,一不留神便會被吞得皮骨無存,死無葬尸之地。
元家父子是什么樣的人?
陳三郎可是清清楚楚地記得,與正陽道長的生死一戰。如果沒有許珺的冒死救護,他或者早化為枯骨。
既然如此,不如光明正大地來一次決裂。手中一卷圣旨,好歹也是一張護身符。至少明面上,他不信元文昌會立刻撕破臉皮,擊殺朝廷命官。
那樣的話,就是徹底的揭竿造反了。
當今天下,九州隱隱成割據之勢,可畢竟還沒有分裂割據不是?而或互相觀望,看誰先沉不住氣,當出頭鳥。
出頭鳥往往沒有好下場,一不留神,就是被各路諸侯大軍討伐的命。
陳三郎相信元文昌不會那么急躁,在準備不夠充分的情況之下當這個出頭鳥。這樣一來,決裂,反而是目前最安全的做法。
盧大人被誅殺的消息很快在全縣傳開,引起一片驚嘆;當陳三郎將圣旨請出時,驚嘆便化為歡欣了。
盧大人上任以來,任人唯親,強征賦稅,沒少干剝削敲髓的事,很不得人心。倒不是說他是個大貪官,而是肩負著任務,每年都要上交一大筆錢財給揚州去。
這一筆錢屬于額外的支出,不貪不搜刮的話,哪里有來?
其實揚州各個府縣情況都差不多,交上去的錢,便是元文昌積攢著,留待起事的資源基礎。
圣旨在手,寶劍鋒寒,一下子就控制了縣衙。很快周分曹進來理事,半天工夫搜集出大量盧大人貪贓枉法的賬本罪證,一一公布出來。
此舉使得涇縣百姓焚香磕頭,口呼“青天”。自從老賀縣令因病致仕后,后面上臺的黃縣令盧縣令,一個比一個爛。現在總算盼得云開見月明了,迎來了年輕有為的新縣令。
更重要的是,陳三郎是新科狀元郎,是文曲星下凡,還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親切感爆表。
說也奇怪,自古官場上,本地原則非常重要,需要避嫌。就是說當地出身的人,一般不能回來當主官。現在倒好,陳三郎回來了。不過這是皇帝的“任性”安排,別人也無法多說什么。新科狀元郎,外放當個七品縣令,卻是綽綽有余。
陳三郎走馬上任,當即進行一系列改革措施。
這些措施絕非一拍腦袋就弄出來的,而是早和周分曹商議定奪的。周分曹為官多年,經驗豐富,實施起來井然有序,毫不紛亂。
這就是陳三郎最看重他的地方,不惜三番幾次登門邀請出山。否則的話,陳三郎新官上任,很多衙門的事宜還真難一下子上手。
衙門,最是復雜地,勾心斗角,奸猾如油。沒有老道的經驗,根本捋不清,壓不住。
陳三郎任命周分曹為主薄;負責治安的老縣尉自動請辭,改由許珺擔任——一個女子當官,倒算件稀奇事。不過夏禹王朝女子地位還算開明,曾有先例,還有些女高手加入六扇門,當女捕快的。
做了縣尉,換上一身定做的官服飾,掩不住的玲瓏凹凸,許珺美極了,頗有制服之美。
至于縣丞一職,自從黃縣令上臺,便一直空置著。
陳三郎想了想,并沒有讓老周來當,依然空著,虛席以待。老周雖然是心腹,但不過一介秀才,聲望也欠缺,目前還不夠資格來出仕;空著也有空著的好處,留給別人一個念想:
想當官否?快來投奔吧……
人事安排妥當,陳三郎整理出來,寫成一份長奏折送遞長安去。
他知道,這份奏折一定會被批準通過。
揚州刺史府,夕陽的光輝微微映照著,照出一片斑駁的影子。
元文昌在看著一份折子,面色看不出陰晴,他忽然仰天大笑,驚得檐下鳥籠中的畫眉鳥撲騰亂飛。
守在屋外的侍衛們從笑聲中聽出了刺史大人的憤怒,大人似乎很久沒有這般憤怒過了。
是誰激怒了大人?
屋中,元文昌緩緩平靜下來,只是眼眸內的殺機卻如同泛濫的江河,似乎隨時傾瀉而下,淹沒任何敢于激怒自己的對象目標。
“來人!”
一聲沉喝。
當即有心腹侍衛進來,跪倒在地,聽候命令調遣。
“把這封信交給烏統領!”
“遵命!”
拿著密信,侍衛退出去。
外面,夕陽沉淪,夜幕的黑席卷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