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何之一聽,心里有些嘀咕:這道士倒自來熟,而且看著不大正經,看上看下,都尋不著出家人的氣質……
臉上堆出笑容:“道長請坐!”
李婉便去拿出一副干凈碗筷來:“道長請!”
這道士呵呵一笑:“多謝了。”
周何之見他就舉起筷子夾肉,干咳一聲,問道:“這位道長如何稱呼?”
道士往嘴里塞肉,含糊回答:“本道法號‘逍遙’。”
“逍遙道長……”
周何之剛要往下說,卻被對方打斷:“請叫我逍遙富道……”
逍遙富道?
這是哪門子的稱謂?
老周頗為納悶,道士哪個不是自稱“貧道”的,這是出家人的謙語,屬于客套話。眼前這個倒好,堂堂然要別人叫他做“富道”,難不成神經不正常?
想著,頓時有了警惕之意。
說實話,要不是剛才阿安說對方身上持有陳三郎的親筆書信,周何之才不會以禮相待,多半將其視為瘋子,早轟出去了。
忍住,順著他的意思問道:“逍遙富道長,你帶有我家公子的書信?”
“嗯。”
這會兒功夫,道士已經吃了兩大塊肉,筷子正夾起魚頭往嘴里送。
周騰平常最愛吃魚頭,見被他夾起了,頓時鼓起眼睛,氣鼓鼓的。只是礙于禮儀,不好發作。
那邊囡囡卻是年紀小,童言無忌,奶聲奶氣地道:“你為什么吃了我哥哥最愛吃的魚頭?”
“呃……”
道士難得地老臉一紅,見著小女孩粉嘟嘟的臉蛋,煞是可愛,當即往懷中一掏,摸出一張紙來。
桔黃色,是符紙。
他雙手麻利地折疊起符紙,說道:“小妹妹,本道吃了你哥哥愛吃的魚頭,那我送他一件禮物賠罪,你看可不可以?”
見其逗起小孩來,顧左右而言他,周何之有點忍不住了:“道長,書信呢?”
道士頭也不抬:“不急。”
周何之差點要拍案而起:你不急,我急呀,急著驗明正身,誰知道你是不是招搖撞騙的假道士?
這年頭,常有些騙子剃光了頭發,就說自己是高僧;穿起件道袍,便敢稱“真人”。專門哄騙錢財,甚至騙財騙色,可謂惡跡斑斑。
此時老周便有這樣的判斷了:陳三郎雖然年輕,可行事有章法,很是得體,如何會讓個脾性跳脫如此不靠譜的家伙送信?
他便朝阿安打個眼色。
阿安還沒有離開,便是在等待指令,看見這個眼色,頓時了然,雙手抱胸,做好抓人的準備。
逍遙富道指尖伶俐,不過片刻功夫就將符紙折疊成一只紙鶴,雙翅張開,雙足立地,昂首挺頸,神態栩栩如生。
站在飯桌上,便像是一只袖珍黃鶴。
那周騰看見,小孩脾性,頓時萌生了興致,忘掉魚頭被吃的怨氣了,目不轉睛地盯著黃鶴。
道士呵呵一笑,忽而手一指——
“吱”的一下,黃鶴驀然邁開兩條長腿,在飯桌上走起步兒來,長頸間或還做出飲啄的動作,如同活物。
這一記變化,如變戲法,不但讓兩個小孩看得大拍手掌,老周夫妻也是面面相覷,有些傻眼。
道士又是一笑,再度手一指——
黃鶴步伐加快,直接小跑,跑了幾步,雙翅一振,竟飛騰而起,在半空中繞著飛舞。
“好好玩呀!”
“這戲法真棒!”
兩個小孩簡直拍爛手掌,歡呼雀躍。只顧著看黃鶴,飯都顧不上吃了。
露了一堊手術法,卻被小孩看作了戲法,道士也不以為意。
周何之見到,面色陰晴不定,有些拿不定主意。他閱歷豐富,見聞不少,自然在城市中見過藝人耍雜變戲法。然而那些伎倆和現在道士的這一堊手相比,簡直小巫見大巫,入不得眼了。
這道士,恐怕有門道……
逍遙富道慢慢將魚頭嚼吃完畢,這才施施然在懷里掏了半天,好一會才找到那一封信,拿出來給周何之。
周何之接過,打開一看,便知是陳三郎的筆跡,假不來。
陳三郎年剛及冠,但寫出來的一堊手字真是不同凡響,已具備自己的風格,筆劃精神,鐵畫銀鉤,自成一體,尋不著絲毫呆滯的匠氣,讓人看著,就覺得賞心悅目。
觀字如畫,是謂境界。
周何之讀了這封信后,再無懷疑,起身拱手做禮:“周某眼拙,不識真人面目,還請恕罪!”
道士笑著擺手:“先生客氣了,本道還得多謝你們款待才真。”
說罷,一拍手,空中飛舞的黃鶴就落下來,站在飯桌上,張嘴口吐人言:“謝謝先生!”
這一堊手更是絕倫,大人小孩全部被震住,許久說不出話。
神仙,神仙手段!
那邊阿安頓時出了身冷汗:剛才自己要是撲上來抓人,那不得冒犯了神仙?真是找死啊……
道士將黃鶴送給了周騰,兩個小孩立刻興奮地跑到一邊研究去了。
吃過飯后,天已黑。
周何之恭謹地問:“真人,公子信上說可任由你選一處地方建立道觀,你準備何時去選地方?”
逍遙富道吃飽喝足,打個飽嗝:“事不宜遲,現在本道就去看看。”
“現在?”
周何之一愣神,都天黑了看什么?但想到人家是世外高人,手段匪夷所思,也就釋然。
“本道去也。”
話音剛落,“嗖”的便不見蹤影,卻是道士故意要在人前顯示本事。
周何之嘆道:“真高人也。”
心里在想,不知公子是如何結識到這等高人,還能請動對方來這邊建立道觀。這樣一來,基業興旺,指日可待。
卻說逍遙富道離開周家,很快找到河神廟,進去,見里面供奉一尊女神像,面目溫婉可親,頗有不同。念及陳三郎當日的分說,道士心一凜,神色端正地稽首,然后從懷中拿出另一封信。
這信也是陳三郎所寫,只不過是寫給敖卿眉的。
道士將信端端正正地擺放在神臺上,口中念念有詞,說了幾句,隨即轉身出廟,朝著四周觀望了一番,最后直往山上而去。
河神廟,神臺上點著蠟燭,照出光輝。
忽而有風起,來得蹊蹺;當風過后,神臺上的書信赫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