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老僧雙手合十,誦念佛號,并沒有追出去,只是望著陳三郎背影的目光,蘊含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奇怪意味,仿佛正看著一件稀奇之物一般。
隨后,他一聲嘆息,飄然消失。
而由始到終,塔內來往密集的香客們,竟似乎沒有看到這個老僧存在……
跑出塔外,陳三郎一顆心略微安穩下來,回過頭見對方沒有追上來,這才安心,喃喃道:“這個老僧,好生古怪……”
“嘿,只可惜他找錯人了……”
再沒有游玩的興致,邁開步子,返回龍門客棧。
此后數天,陸續有士子來到,住進客棧中,他們都是獲得鄉試資格的考生,都不是揚州本地人,而是來自州郡下面的府城縣城。因為路途遙遠,而選擇提前奔赴揚州。
客棧中慢慢變得熱鬧起來。
因為是提供給考生免費住宿的指定客棧之一,在考生們沒有來到之前,自然顯得冷清,陳三郎算是住得最早的人了。
其實考生來得早晚,客棧完全不在乎,雖然是免費住宿,可州里早撥了相關款項給客棧老板,計算起來,比收費還要賺得多。所以說,每逢鄉試大考,都有一批客棧搶著要指標。
既為同期考生,彼此見面,難免寒暄一番,又有性子熱情的,主動登門拜訪,交換名帖,一回生二回熟,漸漸熟絡起來。
陳三郎雖然不喜客套,但正常的人情交往卻不會拒人千里之外,幾天下來,結識了幾位性格相投的考生朋友,倒也不錯。
在此期間,以往的熟面孔卻都還沒有來到,包括秦羽書等。不過計算時日,縱然他們還沒有到揚州,也應該在來揚州的路上了。
鄉試,這是決定人生命運的大考,絕不能馬虎對待。
故而來到揚州住進客棧的考生們,固然大部人都是第一次進入州郡,覺得新鮮。然而都是開始一兩天出去走了走,隨后都安心在客棧中溫習功課了——日后若是能金榜題名,前程無憂,那時候春風得意再好好玩一玩,不是更好?
作為能考到鄉試資格的讀書人,他們最不缺的便是自律和刻苦。
相比之下。陳三郎倒顯得“不務正業”,他也是常常關在房中做事,不過做的事,不僅僅是讀書,還包括練武,修煉術法,以及淬煉法器……太多太雜。
這個世界。已經向他揭開了一角——縱然只得一角,可足夠讓他覺得波瀾壯闊,觸目驚心了 人多了,吃飯的時候最熱鬧,事先約好,三五成桌,每人拿出一份錢,合起來。叫一桌飯菜,比單個人吃既顯得豐盛,又能節省。
陳三郎就常和人搭伙,在飯桌上,別的人總喜歡海闊天空地聊天,他則保持沉默,嘴巴只用來吃東西。
有士子問他。怎么不發表意見,陳三郎回答了三個字:“食不語。”
這是圣賢古訓,不過那些一起吃飯的士子們不以為然,在他們看來。這條古訓放在家里合適,到外面就不適宜了。朋友知己聚在一起,吃飯喝酒,要是不能說話,一片沉寂,哪里還有氣氛可言?
特別是去喝花酒的時候,嘴巴上了鎖,一點意思都沒有。
于是就有人心里腹誹,認為陳三郎太過于古板迂腐,不懂變通。
然而陳三郎依然我行我素:廢話,要是張口說話,談吐爭論個不休,那得少吃多少肉呀。
此事在幾天之后漸漸被同桌的伙伴們發現了真相,每次吃飯,當他們談笑風生指點江山完畢,低下頭動筷時,卻發現桌上的菜肴一片狼藉,而陳三郎正滿足地在打飽嗝,用竹簽剔著牙齒……
痛定思痛,幾位小伙伴也開始變得“食不語”了。
揚州十萬人家,房屋節次鱗比,連綿成片,其中有山有水,有塔有廟,自然也有道觀。
正一觀是一處封閉式的道觀,不對外界開放,不受香火。此觀建立于十幾年前,選址很好,位于城東一片幽靜的竹林之中。
竹林中一條碎石小徑蜿蜒通達,直到道觀門口。
夏天,竹林有蟬鳴叫,蟬噪林愈靜。
噠噠噠!
一陣腳步聲響起,驚動了竹林上的蟬,鳴叫聲戈然而止,展翅飛走。
那兵士來到道觀院門前,恭恭敬敬站住,叫道:“小人領太守之命,前來叩見真人,送信一封。”
等了片刻,院門絲毫沒有打開的跡象,“呱”的一聲,里頭飛掠出一只烏鴉,渾身羽毛漆黑得發亮,個頭也大,一雙眼睛,隱隱迸發出紅芒,顯得妖異。
送信的兵士顯然并非第一次來,熟悉程序,雙手拿著信封,恭謹地高高舉起。
烏鴉嗖的飛下,嘴巴叼起信,翅膀撲騰,飛進道觀里去了。
士兵吞口口水,不敢多言,轉身離開。
道觀內,正堂之上,點燃一爐好香,裊裊散發出青色煙霧。正陽道長一身道袍,端端正正坐在壇上,正閉目養神。
烏鴉飛進來,落在他肩膀上,張嘴一吐,口里銜著的信封恰好落在正陽道長手里。
道士睜開眼睛,拆開信看,臉上不動聲色。
信很短,就幾行字,來自揚州太守王應知的手筆,向他通知一件事情:某個他在等待的人,已經來到了揚州。
來得,比預期中要早,但不足為奇。對于功名利祿,誰能淡然處之?總是想著越早越好。
道士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如今人來了,計劃也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沒有偏離軌道……
“舉人的命氣時運卻是不夠,必須進士才圓滿,只希望此子不讓本真人失望,一戰而功成,最是省事。他得到那女子的氣運愛護,時運是足夠的了,就看命氣是否能跟著漲上來……”
想著,手指一彈,信紙落在香爐中,被香火點著,慢慢化為灰燼。
“七月就要和少將軍奔赴洞庭湖,不過這些日子,刺史大人那邊頗有些非議,對少主不利,需要先處理好。哼,大人上了年紀,疑心卻重了。但天命所歸,豈能阻擋,反而白白折損情分而已。”
眼皮一合,又神游太虛而去。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