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烏篷船,夏風習習。
許珺女扮男裝,唇紅齒白,好一個俊俏人兒。肩膀挽一口藍布包裹,里面裝著她和陳三郎的換洗衣衫。
陳三郎就站在她身邊,約莫高小半個頭,背著一架書筪,撐起白布篷,能遮風擋雨,沒有風雨時就防曬。書筪內裝著十多本書,都是比較重要的經史子集,另有文房四寶若干,外加一只螃蟹妖物本體,諸多事物加起來,頗顯沉重。
這段日子由于斬邪劍進階,喂血養劍所需大幅度降低,虧耗減少之下,飲食均勻,休息得當,他身上開始長肉,臉上漸漸豐盈,和之前皮包骨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如今一看,眉清目秀,標準的文質彬彬書生,與許珺并肩站著,引得何維揚等同窗一陣感嘆:珠聯璧合。
有些人甚至隱隱懊悔:自家以前怎地沒有上武館提親呢?
船夫一聲吆喝,撐動長竿,烏篷船開始劃動。
由始到終,送行人群中都沒有看到許念娘的身影。但許珺心中清楚地知道,父親肯定在某一個隱蔽的地方目送著自己,就像這十多年默默的保護一樣。
父愛如傘不似山。
此番離別,再見何時?又念及當天許念娘說要去清算舊賬的事,只盼望一切順利,不生波折。
她心中一酸,悄然有眼淚掉落。
船去得遠了,碼頭的人慢慢變成了螞蟻般的小黑點,河面水聲汩汩,陳三郎柔聲道:“珺兒,我們進船艙坐一會吧。”
幸好以前跟她學武功未曾正式拜師,否則現在可有些尷尬。既然定親,稱呼自然要親密些,是順理成章的事。
許珺“嗯”了聲,彎身進入船艙,放下包袱。
將沉重的書筪安置好,陳三郎隨口問:“老丈人是不是要去辦什么事?”
許珺眼一瞪:“我爹很老嗎?”
陳三郎搖頭晃腦:“非也,此乃敬稱。”
許珺噗嗤一笑,隨即又黯然:她自幼和父親相依為命,這是十多年來第一次分別,難免感到傷感。
陳三郎理解這種感情,走過去,坐在她身邊,伸出手將她輕輕摟住,安慰道:“南陽府距離涇縣也不遠,你可以隨時回來看他的。”
許珺點了點頭,忽而眼睛睜大起來:“喂喂,又不老實了……”
“我哪里不老實?”
“你手放哪兒了?”
陳三郎慌忙將手從某處鼓鼓的地方挪開,訕訕然道:“抱歉,一時情不自禁,這手就不聽話。”
許珺瞥他一眼:“賊腔未改,小心我告訴父親,教你好看。”
陳三郎似仍在懷念剛才驚人的彈性觸感,悠然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
“油嘴滑舌。”
雖然出聲責備,但許珺心中卻并無多少反感,連自己都甚覺奇怪:記得三年前,有一個自命**的家伙見著自己,滿臉笑容地糾纏不清,受到警告后,對方也這樣搖頭晃腦地吟了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結果就被自己干脆利索地一腳揣進了糞池……
看來不同的話,由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場合下說,結果截然不同。
“好了,接下來該說點正經事。”
陳三郎神色一肅。
“你說。”
許珺情緒不高,有點心不在焉。
“此番進學,乃是增生身份,住在學院當中恐怕沒有單間學舍,所以我想著在外面粗一間房子。”
“好的。”
“租好房子后,你主內,我主外……”
“慢著,內是什么,外是什么?”
陳三郎干咳一聲:“外,當然指的是賺錢養家,打拼基業;至于內嘛,就和你在涇縣時的那樣,買菜做飯洗衣疊被諸如此類。”
許珺哼了聲:“記得當初某人說過,帶我來是為了見識更大的江湖。”
陳三郎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慢慢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家,就是一個極為復雜而重要的江湖!”
許珺氣呼呼:“強詞奪理。”
陳三郎一聳肩:“好吧,如你所愿,你是自由的。不過南陽府不同涇縣,凡事小心為上。”
“知道啦。”
她始終放心不下父親,并不打算在南陽府住太久。
陳三郎看著她,忽問:“珺兒,我有點奇怪,你爹為什么會如此爽快地答應將你許配給我?”
許珺雙手托腮:“你為何不去問他?”
“我不敢。”
陳三郎老實回答。
“呵呵,你那天都敢開口提親,還有什么不敢的。我倒真沒想到,你會開口。其實我才納悶,你身為讀書人,堂堂秀才,怎么看得上一位武夫之女?”
在夏禹王朝,門當戶對的觀念深入人心,相比外貌那些,人們更看重家庭背景。尤其大族豪門,聯姻背后的深層次意義要超出其他一切。所謂愛情,在這個盲婚啞嫁的時代,其概念涵義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比如那劉家之女,養在深閨,父母讓她嫁給陳三郎,就嫁給陳三郎;讓嫁給王鰥夫就嫁給王鰥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木偶相差無幾。這樣的情況之下,只能期盼夫家溫柔些,家財豐厚些,要是年輕俊朗,那簡直就是白馬王子的模板了。
陳三郎倒有那么一點點成為白馬王子的潛質,可惜那時候拿不出豐厚聘金,又沒有考到秀才功名,人家瞧他不起,于是非常果斷地投向別家了。而嫁人之后,快不快樂,幸不幸福,與陳三郎何干?他連此女長得什么樣都沒有印象。
天下女子,十有八九皆如此,習慣成自然。
陳三郎嘿嘿一笑:“因為我知道老丈人不是一般武夫,他可是高手。”
許珺嘴一撇,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陳三郎悠然一嘆:“其實我是個喜歡簡單的人,及冠之年了,再不找個人,會被別人天天掛在嘴邊當怪物般議論不休;母親那邊也整天擔心著擔心那;最重要的是,我覺得你好,所以就斗膽上門提親了。”
最后那句話說到許珺心坎里: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彼此相遇,你覺得我好,我覺得你好,那就一起走吧。
或許父親那邊,可能有更深層次的考慮安排,但終歸來說,自己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因素,忽道:“你知不知道,以前父親并不贊同我和你走得太近,說會害了你。”
“害了我?為什么?”
許珺搖搖頭:“我不知道,父親有很多事,都沒有和我說過。”
“那為何突然間改變主意了?”
許珺撅起嘴:“你還是去問他吧。”
“罷了罷了。”
陳三郎不去多想,還是預先籌謀一下到南陽府生活的事宜為好,以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現在身邊有人了,要是養不起的話,讀圣賢書,又有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