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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這么一攪合,這泛舟詩會難以繼續了,馬籍和梁典奔赴衙門,在黃縣令面前痛訴陳三郎后生無禮,惡語中傷的罪過。梁老舉人氣得白胡子抖動:“圣賢曰,君子無不敬。此子無狀,請大人上書給學政大人,削去他的秀才功名。”
黃縣令一聽,故作詫異道:“竟有這等事?”
馬籍慨然道:“千真萬確,蘇振、張郭、王康等人俱可作證。”
這些人都是秀才,加起來分量十足。
黃縣令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既然如此,本官就發公函,陳述因由,向學政杜大人申訴,但你們都得聯名。”
“那是當然。”
很快,黃縣令就命張幕僚寫了一封請求削掉陳三郎秀才功名的公函,讓眾人署名按了手印,派人送往驛站傳遞。
此消息很快在縣里傳開,滿城嘩然。很多人沒想到陳三郎剛考得秀才,沒高興幾天卻又得罪了梁老舉人,功名要被削去,簡直一下子被打回原形,一生都要毀掉。
馬籍與梁典何許人也?
他們可是涇縣財大氣粗的士紳,地方名流,和縣里許多大門大戶都有著盤根錯節的關系,不敢說一手遮天,但影響力之大,就連縣尊大人都得禮讓三分。而陳三郎呢,不過破落戶出身,新考秀才而已。
兩下對比,一方是參天大樹,一方卻是新嫩小草,不可同日而語。
楊老先生聞訊,急忙趕到陳家,氣不打一處來:“三郎,你闖大禍了。”
陳三郎回答:“先生,這事因由,三郎相信學政大人不會偏信一方。”
楊老先生面露苦笑:“花錢買名,一向都是文壇不成文的規矩,雖然擺不上臺面,但暗地里許多人都明白,你何必一定要捅破了去,作此惡人?”
“先生認為這樣做便是惡人?如果學生沒有說錯,也曾有許多人來請先生,要去當那收錢閉眼的泥人仲裁,但先生都拒絕了,否則,何至于清貧如此。”
楊老先生嘆了口氣:“不錯,我是不愿收錢說瞎話,故而拒絕不去,眼不見為凈。”
陳三郎道:“好一句‘眼不見為凈’。學生讀過一則故事,說一人想要盜取一枚鈴鐺,怕鈴鐺聲響會驚動別人,于是就將自己耳朵堵住,心想只要自己聽不到響聲,那別人也無法聽到。此謂掩耳盜鈴。”
楊老先生語重心長地道:“先生也曾年少過,也曾嫉惡如仇過,然而碰壁數十年,頭破血流,卻終于明白至剛易折的道理。我并非覺得你做錯了,而是認為做人不該魯莽沖動。”
陳三郎道:“讀圣賢書,所為何事?如果做人,一定要低聲下氣,一定要茍且鉆營,一定要裝聾作啞,一定要逆來順受,那這人,不做也罷。”
老先生怔怔地看著他,心中隱藏最深的一塊被觸動,但覺熱血奔流:“罷了罷了,若學政大人派人來查,先生拼了這一把老骨頭,也要為你說話。多年來,風氣靡靡,我們讀著圣賢書,卻做著齷齪事,仁義忠信,都成了空口白話,國將不國,人將不人。我既為先生,不能作此表率,還怎么教書育人?還有甚臉皮在人前談圣賢道理?”
陳三郎呵呵一笑:“先生言重。”
頓一頓,雙眼瞇了起來:“我這個好不容易才考來的秀才功名,又是那么好削的嗎?”
此后兩天,何維揚等同窗紛紛登門聲援,表示要替陳三郎說話。倒令陳三郎對何維揚刮目相看,覺得這位學弟并非看上去那么圓滑。
武館許珺那邊,表現得極具俠女風范,直接放話:“誰敢削你功名,我就去削了他腦袋。”
倒是陳王氏和華叔憂心忡忡,捏著把汗。這個家里,陳三郎已是頂梁柱,他要是被剝了功名,萬劫不復,這個家也就塌了。
第五天,有人來。
一艘大船停泊在涇縣碼頭,下來的竟是揚州學政杜隱言,帶著數名侍從進入縣城。
黃縣令聞訊后大吃一驚,慌張出來迎接,走得急,連靴子都穿錯了,心里頗感疑惑驚訝。
首先沒想到杜隱言還留在南陽府,既然院試考完,他不是該返回揚州述職了嗎?難道因為什么事滯留至今?
其次削一個秀才功名而已,何勞杜隱言大駕,派遣一個使者過來調查取證即可。
進入衙門,喝了一杯茶后,杜隱言淡然道:“把人都叫上堂來吧。”
黃縣令道:“大人舟車勞頓,不如明早再……”
杜隱言一擺手:“黃縣令,本官自有分寸。”
黃縣令心一凜,立刻讓衙役出去叫人。
這“人”自然就是訴方梁老舉人一行,和被訴方陳三郎,還有楊老先生,以及一班同窗。
不多久,滿滿站了一堂人。
杜隱言坐在堂上,氣場強大;堂下眾人無不靜氣收聲,梁老舉人更不敢倚老賣老。如果來的是一名使者,他還能請對方去醉春樓喝幾杯,先在地方上深入“調查調查”,然后再升堂審訊,可沒想到是學政大人親至,那些套路完全就用不上了。
干咳一聲,杜學政開口,先問馬籍梁典;聽完之后,又問陳三郎。
整件事并非什么大事,只是梁典等人一口咬定陳三郎在事實不清之前就說詩會內定名次,屬于惡言中傷,當治不敬之罪。
聽完雙方陳訴,杜隱言微微沉吟,忽問:“陳道遠,你怎知道詩會名次內定,有人花錢買名?”
陳三郎回答:“學生猜的。”
杜隱言一拍驚堂木:“胡鬧,單憑猜測怎能作真,毀謗他人名譽?”
馬籍和梁典對視一眼,都從眼眸中看出彼此心中的喜悅:陳三郎這個愣頭青如何能和己方斗?這一次在劫難逃。
他們和陳三郎其實并無仇怨過節,但兩人坐鎮涇縣文壇多年,乃是說一不二的權威人物,而陳三郎不知天高地厚地跳出來,想要拆臺,這便是要挑戰他們的權威,不將此子打壓下去,豈不是權威盡喪?
故而決不可容忍。
就聽陳三郎朗聲道:“大人,學生雖然只是猜測,可也有根據,絕非胡言亂語。”
“哦,什么根據?”
陳三郎從懷中掏出一本:“這是谷園詩社的賬本,上面清清楚楚記載著這些年來什么人花多少錢資助哪一屆詩會文會,數目很是分明。”
谷園詩社社長蘇振吃一驚:“你哪里拿的賬本?”
陳三郎淡然道:“貴社自有不肯昧著良心說話做事的成員,不肯與爾等同流合污,是以主動拿給我的。”
“胡說,怎么可能?”
蘇振情緒激動。
“肅靜!”
杜隱言再拍驚堂木:“把賬本呈上。”
拿到賬本后,他仔細翻閱起來,過了半餉,開口道:“賬本上的確寫著數目,但都是人家出錢資助詩會文會而已,又沒有寫著內定名次之事。陳道遠,你還有什么話說?”
聞言,梁老舉人和馬籍頓時放心,心想蘇振果然不至于愚蠢得會把那些上不大臺面的交易細節寫在賬本上。陳三郎就算拿到賬本又如何,做不得證據。
陳三郎嘆了口氣:“回稟大人,雖然賬本沒有寫,但根據學生調查,那些名目眾多的詩會文會,每一次奪得魁首者,必然就是資助最多者。如果說一次兩次是正常,三次四次是巧合,那五次六次呢,七次八次又如何?而根據賬本統計,至少有數十次吻合。這,就是學生猜測的根據。”
這話一出,滿堂皆寂。
就剩下陳三郎明亮的聲音在繼續:“本來此事,學生也沒想到會鬧上公堂,只想著私低里發發牢騷罷了。不想馬老梁老竟因此定學生罪名,要削學生功名。是可忍,孰可忍?今天大人在上,請替學生主持公道!”
說著,長長一揖。
杜隱言神色有些復雜,文壇花錢買名之事,他何嘗不有所耳聞?但很多事情存在是一個道理,有沒有被人捅破并且拿出證據來陳列公堂是另一個道理。馬籍梁典兩個真是弄巧成拙,本來陳三郎就是發發牢騷,也沒有在詩會上鬧,只是半途退出了,那還不依不饒地追究什么?甚至想剝奪人家功名,這不是欺人太甚了嗎?
搞得現在,下不了臺了吧。
至于這陳三郎,倒是個有意思的人,怪不得會被那人賞識,“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此詩情懷開闊,意象恢弘,確有大志。
想到這,一拍驚堂木:“馬籍梁典,你們可有話說?”
兩老面面相覷,無言以對,不敢再辯駁。再不認的話,便等于是侮辱學政大人的智商了。
“既然如此,本官宣判:馬籍梁典身為地方士林名流,不以身作則,收錢賣名,妄作文壇前輩,每人罰錢一百貫,閉門思過三個月;蘇振張郭王康諸人既為縣學生員,不求務實,卻尋邪門歪道,枉讀圣賢書,故剝奪三屆鄉試參考資格,爾等好自為之吧。”
宣判之下,馬籍梁典忍不住擦了一把汗;而蘇振那幾個則面如土色,幾乎要癱倒在地。
黃縣令張口無言:杜學政的判決明顯過重,這算是一種警告嗎?難道陳三郎真得抱住了那人大腿,才能得此袒護?
“黃縣令,你有意見?”
面對杜隱言的目光,黃縣令額頭見汗,連聲道:“沒意見,沒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