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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遠學長,他……他怎么樣了?”
晦暗中,何維揚的聲音微微顫抖。
陳三郎丟下手中一塊石頭,喘著粗氣回答:“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被一石頭砸頭上,你說會怎么樣?”
何維揚聽見,暗自咂舌:換了自己,萬萬不敢動手。
“我們快走吧。”
陳三郎說著,在斧頭漢子身上搜回紫檀木匣子,以及被搶的銀錢。
兩人跑出洞穴,認準路徑,慌忙下山。
差不多到了山腳,羊腸小道的盡頭驀然轉出一人,可不是那劉阿達來著。
兩邊遭遇,盡皆傻眼。
陳三郎沒想到對方去而復返,何維揚直接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劉阿達看見他們兩個,一愣之后,有了不妙的猜想,大喝道:“你們想往哪里走?”
伸手一摸,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樸刀藏起來了,只得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
——卻說他先前下山趕赴涇縣送信,但撐船走不到數里,江面有官船駕駛下來。原來是昨晚風暴,不少船只失事,有人到縣衙擊鼓求救,涇縣老縣令賀志明體恤民情,派遣衙役坐船出來搜索救援。
劉阿達做賊心虛,見狀大吃一驚,立刻想到綁票之事過于冒險,不可為,遠不如殺人滅口來得干凈,于是改變主意,悄然又回來了。
一回來,正好撞到逃脫的陳三郎與何維揚。
“被他們逃走了報官,那我還有活路可走?”
劉阿達面露猙獰:“想走?去死吧。”
一揮匕首,直刺陳三郎。
陳三郎心里叫苦,被折騰了一宿,身體已經有些吃不消,哪里還經得起激烈的打斗,只好轉身逃命。
何維揚連滾帶爬,只朝叢林密處跑,跑得比兔子還快。
劉阿達顧不得他,眼中只有陳三郎。
陳三郎被追得緊,大叫晦氣,腳下一軟,摔倒在地,奮力掙扎起身,背靠一株松樹,喘氣喘得像胸腔有個大風箱,激烈得隨時都會斷氣的模樣。
劉阿達也是氣喘吁吁,揮舞著匕首:“跑呀,你倒是跑呀!”他沒想到這個骨瘦如柴的文弱書生騰挪閃避,能跑出這么遠的路,差點都攆不上。
陳三郎忽而把持一物,緊緊抓在手里,嘴里叫道:“你不要過來,過來我就不客氣了!”
劉阿達一看,忍不住失笑。
書生拿著的東西,纖細無比,如同一枚繡花針,不仔細看都瞧不出來。這玩意,不就是其所說的“降魔杵”嘛,禿驢欺騙香客信徒的把戲。以為現在拿在手上,就能降魔除惡?
如果陳三郎手中拿著木棒之類的長大物件,劉阿達還有點忌憚,但這么一丁點的廢銅爛鐵,毫無威脅,當即大踏步上前逼迫,咧嘴一笑:“你睜大眼睛看著,我是怎樣對你不客氣的。”
匕首明晃晃,極為嚇人。
但在這一刻,陳三郎腦海前所未有的清明,握著袖珍小劍,那種血脈相連的奧妙感覺再度涌上心頭,清晰而強烈。
它果然是存在的。
昨夜的意念,并非恍惚的錯覺,只是那個時候,太過于玄虛飄渺,難以捉摸罷了。
而當下,不知是否面臨死亡的緣故,全身的潛力都被激發出來,促成了意念的突破,仿佛剝開了一層薄薄的外衣,又像是擦掉了鏡面上的一層迷霧,使得其中,露出了某些真實的形體。
五步、四步、三步……
劉阿達不斷迫近,如同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只等再近一些便暴起,一刀剮入陳三郎的心肝。
兩步!
匕首舉起,人將發力。
陳三郎卻更快,袖珍小劍的尖端猛地爆開一點鋒芒,燦爛似天上的流星,瞬間竟給人一種耀眼之感。
他手一松,小劍飛出,速度無以倫比,直接貫穿劉阿達的喉嚨。
“啊!”
劉阿達慘叫一聲,感受到不可名狀的痛苦。這痛苦迅猛而短暫,下一刻,他重重砸倒在地,一命嗚呼。
殷紅的鮮血不斷涌流出來,染了一地。
三尺外,袖珍小劍勢盡而落,落在一塊石頭上,鏗然有聲。
三尺,這是目前陳三郎所能控制駕馭的最大范圍了。
第一次馭劍殺人,他覺得無盡的疲軟,腦袋如被抽空,渾身提不起勁兒。但他還是拼盡最后的力氣,慢慢走過去,撿拾起小劍,收好。
然后,倒地昏睡過去,不省人事。
第一次醒來的時候,身邊一片喧嘩吵鬧,似乎有官兵衙役到來;可陳三郎眼皮千斤重,難以睜開,全身像泡在水里,軟綿綿的無處著力,只依稀聽到何維揚在跟人大聲說著什么,就又昏睡過去;
第二次醒來,陳三郎發現自己回到家中了,睡在自己的床上,蓋著溫軟的被子。
他掙扎起床,走出去,正見到娘親捧著一個瓷碗過來。
見到兒子安然醒轉,陳王氏驚喜交集,激動之下,瓷碗失手掉落在地,摔了一地的藥汁。
——事情過程是這樣的,何維揚逃命下去,碰見搜救的官船,趕緊呼喊求救,有衙役上岸,找到了陳三郎,以及劉阿達的尸體。何維揚又帶著衙役上山到洞穴,拖出那個倒霉的斧頭漢子。
這漢子倒命硬,竟沒有斷氣,被救活回來了。
隨后所有人被帶回涇縣衙門——除了昏迷不醒的陳三郎。
賀知縣一番審訊之下,真相大白,斧頭漢子被收入監獄,等候問斬。
至于何維揚和陳三郎兩個受害者,陳三郎殺賊有功,勇氣可嘉,受到了縣令嘉獎。不過讓眾人不明白的是,陳三郎如何能擊殺得了劉阿達?
仵作驗尸,驗出劉阿達頸脖要害受創嚴重,因而致死,可在現場卻找不到相對應的利刃兵器。
何維揚惦記府試,證供完畢馬上啟程前往南陽府去了。
陳三郎醒來,按照衙門的規矩要求,須要去找賀縣令陳述事情。他說的,和何維揚基本一致,只是關于擊殺劉阿達,陳三郎一口咬定自己被打暈,后面發生的事一概不知。
賀知縣心中驚詫,想道:“難道是有路過的江湖俠客路見不平,殺了劉阿達?”
夏禹王朝有江湖,而且江湖很大,水很深,市井坊間經常流傳著各種各樣的俠義之事,為人津津樂道。說道那些俠客們都是高來高去,十步殺人,事了拂衣,不留姓名行蹤。
真是這樣的話,倒能夠解釋整件事的矛盾之處了。
要是陳三郎承認自己擊殺了劉阿達,卻讓人生疑,雖然他在武館練習了點馬步,但距離擊殺水賊層面還相差甚遠。
想不出個所以然,賀知縣也不再追究,反正劉阿達這般罪惡滔天的賊寇,死不足惜,誰殺的并不重要,做一番漂亮的結案陳詞即可。
晚飯時候,陳王氏張羅了一大桌菜給陳三郎壓驚。
是夜,星斗稀落。
陳三郎無心讀書,來到水井邊上坐著。井中一尾紅鯉浮現,優哉游哉。
四下無人,人們都已熟睡。
陳三郎對著水中的紅鯉拱手作揖:“雖然不知道你究竟是甚來歷,但要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沒有紅鯉魚送劍,沒有袖珍小劍在危難之際顯露鋒芒,那么他肯定會被劉阿達殺死。
這世道看著太平,實則竟暗流洶涌,危機四伏。不禁想起一句老話:“越在太平時,越多枉死鬼。”
意外的發生,總是那么突然。
紅鯉魚仿似聽到了,尾巴輕輕甩動著,攪起一圈圈水花。
頓一頓,陳三郎又道:“我想,終有一天,我會真正認識你。”
坐了一陣,回房休息,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開始沉思——
第一次馭劍成功,心意清明,那浩然帛書閃現于腦海,一行行字句變得清晰,有一種別樣的明悟。
“原來此謂‘啟蒙’,推開了一扇門,踏出第一步,就是得到啟蒙了呀……”
“啟蒙之后,還有著而立、不惑、知命……這帛書究竟是何等存在?”
一夜沉沉過去。
第二天早上,陳三郎醒來,吃過早飯背起書筪,堅持再要到南陽府去進行府試。
對于讀書人來說,考試大于天,風雨無阻,萬難不悔,就算死,都要死在考場上。
當然,陳三郎可沒有這種執拗到極致的念頭。
不過陳王氏卻以為兒子就是這么想的,也不阻攔,只是無論如何,都要陳三郎帶上老管家華叔,好有個照應。
那就帶吧,以免冷了老人家的心。
“還有,原兒你別忘了,到南陽府后,記得去大姐家里坐一坐……我們始終是一家人。”
陳王氏又囑咐道。
陳三郎腦海掠過大姐夫那一張趾高氣揚、愛訓人的肥臉,終是點了點頭:“娘親放心,我會去的。”
邁出家門,忽而見到俏生生的許珺姑娘站在外面,今天她穿著一襲紫色衣衫,長發用一根紫綢帶隨意束著,有幾縷披散于鼓鼓的胸前,顯得慵懶而媚:“陳公子,聽說你擊殺了水賊,不錯,沒有白跟我學武功,繼續努力吧,也許有一天,你也會成為大俠哦。”
說著,盈盈一笑,提著菜籃子買菜去了。
“我可不想成為什么大俠……”
陳三郎自嘲一笑:故事里,那些大俠可都是一生坎坷,多苦多難,飽受折磨,忒悲催了。
話雖如此,然而學武功,鍛煉體魄,還是極為重要的,關鍵時刻能救命。反正他決定,日后一定要更加刻苦地修習。否則一攤上事,不是被****追,就是被水賊山寇趕,太憋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