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家名為“仁慈”,但同樣不乏金剛伏魔的剛烈手段,神通不少,所謂佛亦有刀,不外如是。
當然,面對陳三郎,那些神通手段卻不好使用。不過凈空還有更絕的,不怕陳三郎不皈依。只見他念句佛號,從袖中一掏,下一刻,手中便多了一口木魚。
這木魚通體淺黃色,魚型,形體圓潤,有著一圈圈的木紋,天然而生,但看上去,卻如符文密布,有著玄妙的繁瑣走勢。木魚頭上有一處竟微微凹下去,顯然是長年累月的敲打所形成的。
能敲出此處,非數十年之功不可。
他再一掏,這次掏出一根棒槌來。
陳三郎瞅著他的衣袖,心想這里面肯定有著獨門術法,和逍遙富道的乾坤袖一般,等于是一口法器,可以容納事物,還不知裝著多少好東西。但這樣的法器,煉法獨特,不足為外人道也,也難以掠取。
凈空木魚在手,一手持槌,說道:“公子,請聽老衲念經。”
也不多說,咚咚咚,就開始敲起來。
這聲音清爽明悅,讓人聽著,便有一種歡喜安寧的感覺。
以聲傳神!
陳三郎心中一凜。
敲木魚絕非簡單,大有講究學問。許多剛入門的沙彌小和尚,敲木魚沒有掌握到精髓,或快或慢,或輕或重,別人一聽,別說安神,反會覺得煩躁難聽,根本聽不下去。即使一些敲了多年的老和尚,若無修為加持,同樣無法進入境界,只得其形,不得其神,敲起來,節奏力氣是掌握得不錯,但傳達不了神韻,充其量,便是敲得能聽罷了。
凈空這一敲,從第一聲開始,便顯露不凡。
陳三郎神色一緊,正襟危坐,坐在案桌后面,擺開文房四寶,先展一張白紙,再用鎮紙壓住。
這方鎮紙,正是莫軒意送的那塊極品壽黃。
鋪好了紙,便開始磨墨,磨得很慢,墨汁悠悠。
凈空見著,微微一笑,一邊敲木魚,一邊開始念經。
他念的經,與寺廟里常念的大不相同,聞所未聞,不知是什么經文,每一句都極長,尾音長調,連綿不絕,行云流水般。
陳三郎磨墨的手一頓,卻是被那經文所吸引,想要停下來仔細傾聽,看能否聽出什么內容來。
關鍵時刻,還得《浩然帛書》發動,將那縷被牽引流露出來的意念給壓下去了,靈臺頓時清明。
“慚愧!”
陳三郎趕緊收斂了情緒,左手捻住右手的衣袖,專心致志地繼續磨墨起來。
木魚聲聲,經文瑯瑯,縱然房門關閉,但無法隔絕聲音傳遞,外面的人,立刻便聽到了。
雷威搬了十壇酒進來,許念娘看他順眼,就叫他坐下來喝。
雷威心中大喜,許念娘何許人也,可是城主大人的岳父,即使撇開這個身份,其本身實力深不可測,赫然是整個嶗山府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周分曹等人見著,都是客客氣氣,禮儀有加的。
現在有機會和許爺喝酒,雷威只覺得面子倍有光彩,連忙去外面,買了十斤羊肉,切好,裝大盤,再整了兩只燒雞,以及一些花生米之類的,擺好一桌。
許念娘見著,呵呵一笑:這家伙,懂事,還不錯。
他喝起酒來,并不講究與誰,身份什么的,根本不在意,只要順眼即可,販夫走卒,一概不論。若是不對眼,即使權貴大官,也休想坐下來。
兩人你一碗我一碗的,便痛快喝起來。
雷威平時在鄉野多豬朋狗友,時常聚在一塊,每日不醉無歸,很是練出了些酒量,一向被朋友稱道。在酒桌上,還得了個綽號,叫“雷三斤”,意思是能喝三斤酒。
只是今日,雷三斤遇到了許念娘,一比之下,立刻見高低。
看見許念娘一碗接著一碗往嘴里倒,連粗氣不喘,雷威瞧得傻了眼:這哪里是喝酒,簡直是喝水……不對,水這般喝法都不行,喝得多了,肚皮都要脹破了去。
驚嘆之后,只剩下佩服。
果然是高人,連喝酒都高那么多。
幾碗酒落肚,雷威有了些熏熏然,就在此時,他聽到了木魚聲,以及念經聲。
聲音是從陳三郎的公房中傳出來的。
“這禿驢連經都念上了,好不呱噪!”
雷威嘴里罵了句。
對面許念娘卻面色一變,他也聽出了木魚聲念經聲中的玄妙:這聲音,聽不得!
“咦,不過這木魚聲聽著,倒挺舒服得……”
那邊雷威念叨道,聽了下,居然搖頭晃腦起來。只是沒搖晃幾下,神色便有些變了,變得茫然迷惑;又過一會,他忽地拋下手中酒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中大叫:“佛祖,我有罪呀!”
許念娘看不過眼,飛腳過去,正中穴位,還來不及嚎啕告罪的雷威便暈倒在地上。
“好一卷《木魚經》!”
許念娘低聲喝道,神情少見的鄭重。
木魚聲起,念經聲來,源源不斷,從房中傳揚出來,莫說房外面的廳堂,便是附近的幾間房都受到了波及,里面做事的人哪里還能安心辦公,只怕很快也會如雷威這樣被感化了,要呼天搶地地撲上來,磕頭跪拜,以表虔誠。
這些人,必須提前離開此地。
許念娘念頭一轉,手提雷威出去,很快放下他返回,首先去到周分曹的房中。見到他和郭楚正有些驚疑不定地呆在房中,心不在焉的樣子,顯然受到了木魚經聲的影響干擾。只是他們都不是尋常之人,定力過人,還不至于這就神志失守了。
許念娘當即把情況大概說了下,然后讓他們趕緊出去,把周圍別的人全部帶上,離開府衙。
周分曹一聽,吃驚不小,他可沒想到那木魚聲念經聲如此兇猛,簡直難以想象。不過他毫不懷疑許念娘所說的,這位許爺乃是高人,豈會胡說八道?當即和郭楚出房,然后分頭叫人,不多一會,都把人叫上了,快步離開。
周分曹擔心陳三郎安危,扭頭見到許念娘仍大馬金刀地坐回廳堂上,有他坐鎮在此,想必不會有事。
他卻不知道許念娘看似面色平靜,實則內心已生波瀾,對于房中陳三郎的處境,感到焦慮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