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主嶗山府,人心所向,氣息滾滾,一日不曾停息,《浩然帛書》開新篇,開卷有益,自有感悟。萬千人氣,匯聚而來,每時每刻滋潤著書頁上的字句,那般感覺,妙不可言。
莫名地,陳三郎竟覺得自己和嶗山府之間存在了某些聯系,只是還朦朦朧朧的,若隱若現,不甚明確。
一個人,一座城。
城中發生的事通過氣息波動,便有所感,那凈空與逍遙富道爭斗,法力顯露,氣息渾然不同,故而被陳三郎捕捉到了端倪。
這個,正是《浩然帛書》的玄妙之處。
修門之中,有望氣之術,現在陳三郎所具備的,多少有些共通,不過差別也很大,不可歸為一談。
比如說,若是離開了嶗山府,到了別的城鎮,那就失去妙用了。原因無他,皆因別的地方,那些民眾們可能連陳三郎是誰都不知道,沒了人心根基,自然無效。
凈空竟來到了嶗山,果然執著,陰魂不散。
陳三郎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吃過飯后,他便回到書房中坐著,開始做功課,讀一卷書,寫一幅字。心神漸漸平穩下來,再不理會別的事了。
夜間,燈火點點,府城有夜市開,倒是熱鬧,人聲熙攘,不絕于耳。在城西南方向,偏僻角落處,有一間寺廟廢墟。
嶗山府經受戰火,許多地方都成為了廢墟,不過后來這些地方都慢慢重建起來了,但也有不少無主之地,由于位置偏僻,暫時無人理會。
這寺廟便為其中之一。
觀其廢墟,可知當年此廟規模不小,一定香火鼎盛,但現在變成了一大堆瓦礫碎磚,一段段的斷墻仍頑強地豎立在那兒,至于佛像金身之類的早蕩然無存,不是被砸得稀巴爛,便是被人拿了去。連些廢銅爛鐵,都尋覓不著。
今夜月朗星稀,有清亮的月光照下來,就見寺廟廢墟邊上,一老僧靜靜地站在那兒,披著月色,有幾分禪意在里面。
“阿尼陀佛!”
許久,他念誦句佛號,臉色無喜無怖,忽而邁步走進廢墟里頭,左轉轉,右走走,似乎在尋覓著什么。
那貓跳躍起來,身形靈敏,很是敏捷地在廢墟之中穿梭著。約莫一刻鐘后,喵的一聲,它跑了回來,嘴里叼著一塊事物,等走近了看,卻是一塊殘破的牌匾。不是那種正門懸掛的大匾,而是側門小門的匾,斷折了,剩得一半在,上面漆面盡毀,但依稀能見兩個字:“白水”。
這廟,名為“白水寺”,建立百年,卻毀于一旦。
“三十年了……”
凈空喃喃道,語氣惆悵。三十年前,他曾在這廟里掛單,聽主持講過經,但如今,盡化烏有。
他猛地心頭一省:“鏡花水月,都為虛妄,何必執著?卻差點犯了戒,罪過,罪過!”
說著,轉頭毫不猶豫地離開,那貓緊隨而來,這一次,稍微后一點,融在老僧的影子里,仿佛是其中的一部分。
清晨,陳三郎準點醒來,洗漱完畢,正陪著母親吃早飯,有門子急匆匆來報,說有個老和尚一大早就來到了府衙,站在門外,很有些古怪的樣子,問也不言,仿佛啞巴。周分曹見狀,便差人來問,要如何處理。
要是尋常人等,哪里用來請示,雷威直接轟出去了,但那和尚渾身透著古怪,又是出家人,不知甚來路,卻不好辦。
陳王氏聽是和尚,忙道:“是不是來化緣的?那可得善待,趕緊送些吃食過去給他。”
陳三郎笑道:“母親放心,孩兒這便去了。”
說著,起身出了后宅,來到府衙門外。舉目一看,就見到了凈空。許久不見,這老和尚幾無變化,無論衣著還是神態。
如有感應般,一直閉著眼睛的老僧驀然開眼,與陳三郎的目光相碰。
一位老和尚杵在府衙外面,難免引人注意,此時已經聚了些人在看熱鬧,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他們想著,那老僧可能是要到府衙化緣的,倒是位大膽的和尚。也有人想,或者這和尚要到府衙謀事做也不一定。
現在嶗山府發展蒸蒸日上,吸引不少人來。有當門客幕僚的,有條件符合的,都是直接當官。漸漸地,府衙的位置都安排得七七八八了。有不少人,只能到下面縣城去做事。
所以說,投奔要趁早呀,錯過了時機,待遇就差得多了。
周分曹來到陳三郎身邊,低聲問:“公子,你看這廝該怎么打發?”
陳三郎笑道:“我來打發。”
走過去,站在凈空和尚面前,一儒一僧,面對面:“大師,你又來了。”
凈空也是一笑:“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自當來。”
“呵呵,何苦呢?釋家經典,不是說要放下執念?你不放下,便是犯戒。”
“阿尼陀佛,此事乃老衲之業果,不成功,便成劫。”
陳三郎一皺眉:“如此說來,你非要渡我不可?”
凈空垂眉低目,一字字道:“還請公子放下凡俗眾念,榮華富貴一場空,王圖霸業都是假,這便隨我遁入空門,供奉佛祖吧。”
“什么?”
“這老和尚瘋了嗎?”
“這死禿驢說得什么瘋話屁話,竟敢來蠱惑城主大人出家當和尚……”
兩人的對話,一字不差地落在圍觀眾人的耳朵里,當然也包括周分曹他們,頓時要炸了。
陳三郎現在何許人也,乃是嶗山城主,是整個府城的主心骨,府衙上下,乃至于滿城民眾,都不敢想象沒了陳三郎,這座城會變成什么模樣,現在倒好,莫名其妙跑來個老和尚,莫名其妙說要渡陳三郎入空門,簡直莫名其妙。再過幾天,城主大人都要成親了的,俗話有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一個個頓時忍不住了,沖著凈空就開罵,要不是有陳三郎在場,眾人還有些克制,否則的話,直接沖來就動手。
群情洶涌,人心所向,便是如此。
凈空面色平靜無波,但內心自有感嘆:第一次在揚州,第二次在涇縣,到了第三次在此……
每一次相比,陳三郎都有顯著變化,慢慢竟成了氣候,難度自然倍增。
“哪位大師,何德何能,敢來渡我許家女婿去當和尚?”
聲若洪鐘,一身青衫的許念娘大步流星來到,一對眸子,寒芒熠熠地瞪著凈空,仿若兩把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