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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考教與調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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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同知奇道:“監州大人為何要把葉小天調來銅仁?”

  于俊亭道:“我們的目的是削弱張家對銅仁的控制,收眾土司為我所用。葫縣乃朝廷直轄,流官治下,是我們唯一的變數。這次葫縣出了這么多事,和葉小天有無干系我并不清楚,但之前一系列事件莫不與其有關,讓這只猴子在葫縣攪風攪雨,不如把他招安到銅仁府約束起來。”

  于俊亭呷了口茶,繼續道:“本來,要調他來銅仁也不容易,如今葫縣連出意外,正是最好時機。知縣患了臆癥,若再換一任知縣,無論是威望還是人脈,怎及得已經在葫縣經營數年的葉小天,相信朝廷也會有此顧慮。”

  戴同知不以為然地道:“監州大人太高看他了吧,一個小小縣丞,值得監州大人如此謹慎?”

  于俊亭冷冷地道:“換了你去葫縣,有沒有本事在三年之內干掉兩任縣丞和一位主簿?”

  戴同知頓時語塞,窒了一窒,才到:“葫縣是流官治下,縣令人選由朝廷選定。縣丞是否調遷也是由朝廷決定。恐怕我們做不了主。”

  于俊亭道:“人選雖由朝廷確定,地方官卻有舉薦之權,朝廷不可能了解每一個縣的情形,選擇什么人,很大程度上就看地方舉薦的是什么人。你不》是說,那個白主簿是從金陵調來的人么?”

  戴同知道:“是!”

  于俊亭的眼睛又輕輕瞇了起來,似乎她有所思忖的時候,就會下意識地瞇起眼睛,風情很是撩人:“白主簿以七品官身行主簿事,原地升遷合情合理。而他來自金陵,把他放在葫縣朝廷也放心。只要說服張鐸提名就行了!”

  戴同知道:“那葉小天呢?”

  于俊亭笑笑,道:“葉小天本是縣丞,位在主簿之上。現在把主簿原地提拔到縣令的位置上,那縣丞怎么辦?昔日下屬變成頂頭上司,朝廷也是不會容許這等必然造成正印官與佐貳官首領不合的局面出現的,所以只需提上一筆,葉小天調任銅仁就是必然。”

  戴同知眉頭一皺,又問:“那么,若是張知府問起如何安置此人時,戴某該如何回答?”

  于俊亭道:“現在擔任府推官的是我的堂弟,我叫他辭官,在本司之中委他個差事。這官兒就讓給葉小天做吧!”

  戴同知道:“監州大人既然覺得這葉小天礙事。把他調來銅仁,就不怕他變成大鬧天宮的孫悟空?”

  于俊亭胸有成竹地道:“張胖子才是玉皇大帝,于某是如來佛祖,就算他葉小天是孫猴子,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順天府和應天府的推官是從六品,其它各府的推官都是正七品,掌理刑名、贊計典,也就是市法院院長兼審計局局長。照理說,從正八品的縣丞變成正七品的推官。這是高升了一大步,但是這里有個特殊情況:銅仁是土官治下。

  土官治下和流官治下最大的區別是:雖然這些官兒們頭上戴的官帽、身上穿的官衣都是朝廷所制,彼此稱呼起來也都是朝廷的官職,其實他們骨子里依舊是部落酋長。各種自主權相當大。

  這不僅體現在經濟上、民政上、法律上,也體現在軍事上,所以所謂的主管刑名,誰來找你告狀?你主管審計。可人家的財政是完全的,你能審計誰?因此,在土官當權的州府。推官就是每年拿四十五兩俸銀的閑官。

  戴同知得了于俊亭這番授意,馬上回去游說草包知府張大胖子,至于所謂的調停,他連一句都沒提,這事本就是他和于俊亭聯手搞出的陰謀,又怎么可能真的想辦法調停。

  葉小天很快就收到了銅仁府的回文,令葉小天暫代縣令一職,有了這道公文,葉小天自然走馬上任,不過許多大事依舊交給白主簿處理。白主簿做過多年知縣,歷練經驗遠較葉小天豐富,這也是葉小天有自知之明。

  但葉小天的讓權之舉卻讓李秋池痛心不已,他覺得自己的主公太不求上進了,太小富即安了,太不懂得抓住機遇了,為此時不時就到葉小天身邊痛辭懇切的勸諫一番。

  在此之前,他就覺得很委屈了,他本可以利用趙氏公媳離奇死亡一案名聲噪于天下,可是東翁出于政治利益考慮,對此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罷,既然投靠了葉小天,葉小天的利益就是他的利益,這名聲不要也罷,實權才是最切實的利益。

可現在葉小天對實權也不熱衷,李大狀是真的不能忍了!他時不時就去對葉小天苦諫一番,說到動情處便潸然淚下,看那情形,葉小天再不接受勸諫,他就要寫血書上吊死諫了  葉小天一開始感其熱誠,也還好言勸撫一番,后來實在不勝其擾,葉小天也不多說,第二天便向白主簿要了兩份待處理的公務,先行了解仔細,心中有數后便去考校李秋池。

  葉小天將兩份公文丟給李秋池,道:“本官從未主理過一縣政務,恐有所怠慢,所以委之于白主簿。先生既然不忿,這兩件事且拿去處理一下,若是處理得當,本官考慮拿回職權。”

  葉小天本以為李秋池要調查良久,將涉及人員全都詢問一遍,方才有所回復,卻不想李秋池接過兩份公文,一目十行,片刻功夫瀏鑒完畢,提筆便寫,片刻功夫兩份公文便有了判詞,呈回他的案上。

  葉小天大吃一驚:“這么快就處理完了?傳說三國時有鳳雛龐統,一日之內處理完百日縣務,莫非先生也有那般經天緯地之才?”

  李秋池笑道:“不敢,不敢,這兩樁小案子,判來自然輕松。”

  葉小天趕緊效仿大耳賊劉備,畢恭畢敬請李先生坐了,又親手為他斟茶一杯,這才回到座位。展開兩份公文細細觀看。

  看完第一份上李秋池的判詞,葉小天眉頭便是一皺,但他沒有說話,而是又展開第二份,這份看完葉小天終于按捺不住了,對李秋池正色道:“先生錯了,兩件案子全都判錯了!”

  李秋池不慌不忙地問道:“東翁以為學生判的不對?”

  葉小天道:“先生請看這第一份,說是某鄉紳縱馬踢傷某鄉民,致其大腿骨折,需休養百日。而其家中貧困,唯有病妻弱子,無力耕種田地,因此狀告鄉紳,請求賠償醫藥費用以及雇人耕種田地等各項費用合計七兩。

  光看狀子,鄉紳可惡,鄉民可憐,然則本官尋訪鄉里,卻得知另有實情。那鄉紳當日本要去城中尋訪朋友。停馬于府前,是那鄉民性情頑劣。先是拋石戲馬,后又揪扯馬尾,致使驚馬尥蹄使其受傷。實與鄉紳不相干。”

  李秋池微微一笑,問道:“大人覺得第二件案子學生又錯在哪里呢?”

  葉小天道:“這樁案子,是說一位農婦丈夫生病,媳婦去向公公討錢看病。與公公發生口角,推搡公公,致其倒地受傷。是為忤逆。可實情未必如此,據本官尋訪得知,那公公素不檢點,對鄉間婦人常有騷擾舉動,還曾偷窺別人家婦人洗澡。所以很可能那兒媳所告屬實,是那公公動手動腳占他便宜,因此才發生口角。先生不察事實,便判兒媳敗訴,杖二十,太武斷了。”

  葉小天說罷,語重心長地對李秋池道:“先生熱忱,想助本官料理政務,本心是好的,但先生雖久為狀師,熟悉訴訟事務,辦案還需三思而后行,不可輕信一面之辭。”

  李秋池大笑道:“東翁此言差矣。以貧窮卑弱而告富有大戶,就一定是滿腹委屈么?未必!如果都是如此,何來鄉痞無賴。以下犯上,就一定是忤逆不孝、不敬長輩么?也未必,否則何來為老不尊?聲聲血、字字淚的狀子,未必就是血淚真相。”

  葉小天訝然道:“既然先生明白,為何如此輕率?”

  李秋池正色道:“學生并非輕率,恰恰是三思之后,才有如此謹慎的判決!”

  葉小天道:“何出此言?”

  李秋池道:“那鄉人頑劣,挑逗烈馬,業已受到教訓了。雖則他是咎由自取,但若照此判決,雖然于公道無虧,卻害苦了他一家人。他無錢治病,恐要落下殘疾,無錢雇人春耕,田地荒廢一年,生計更是無著,到時候難免賣妻賣子,家破人亡。

  然則判那鄉紳負責呢,七兩紋銀對那鄉紳來說并不傷筋動骨,卻能救那貧者一門老小。而且也可借此警誡有錢有權的鄉紳,本來規矩的會更加規矩,本來不甚規矩的也不敢輕易欺擾鄉鄰,不是一舉兩得么。

  再說那公媳吵架一案,公公或許真是為老不尊,但觀其以往作為,太過份的事他也未必就敢做出來,況且他人老力衰,被媳婦一推就倒,又怎能做出真正不法之事。

  如果此案判其有罪,老者調戲兒媳,公媳名聲俱損,父子之情破裂,何苦來哉。再者,鄉間農婦中不乏刁民潑婦,存心不敬長輩,有此先例,一旦厭憎長輩,不愿奉養,便行誣告的話,罪魁禍首何人?

  而不管其真相如何,只以公媳口角判決,有孝義在先,任何人也不敢說東翁判錯了。至于說那二十杖,東翁既知此農婦無辜,難道不會吩咐衙役們只做做樣子么?判她個不敬而已,有甚了得,如此一來,既維護了一家體面,又不致縱容鄉間惡婦有樣學樣,動輒狀告公婆。”

  葉小天被李秋池一席話,只說得目瞪口呆。

  李秋池語重心長地對葉小天道:“東翁須知,法之為法,不能為法而法。法理不外乎情理,如何能最大程度地維護治下的穩定和諧,才是最合適的處斷。學生嘗聞海瑞海青天斷案,凡貧者與富者相爭,不問青紅皂白,必判貧者勝訴。凡晚輩與長輩相爭,不問青紅皂白,必判長者勝訴。

  這就是道德禮儀為先,結果如何?人人爭相贊譽,送他萬民傘的,脫靴遺愛的,青史留名啊!東翁,維護道德根基方是根本,明斷是非還在其次,什么叫社情民意,這就是了!”

  葉小天繼續張口結舌。

  李秋池道:“三國時龐統一日之內處理完百日縣務,你道他什么也不訪什么也不問,便能了解得清清楚楚?豈有此理!不過是他心有一定之規,不管真相如何,必定判得人無從反駁罷了。

  東翁若是不信,只管把這兩樁案子交給白主簿,他的判決若與學生所言不符,學生立即卷鋪蓋走人。大人吶,這兩件案子,你是為了考校我,所以去查了個仔細。

  然則一縣正印,實戶口、征賦稅、均差役、修水利、勸農桑、領兵政、除盜賊、辦學校、德化民、安流亡、賑貧民、決獄訟……,如此種種,百務纏身,容得你一一去查么,若無此等規矩在心,如何治理得井井有條?

  葉小天仰天長嘆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李先生,這個縣丞,還是換你來做罷!”

  話猶未了,馬輝跑進來稟報道:“二老爺,銅仁府經歷官李大人到了葫縣,請二老爺速去衙前相迎!”

  葉小天登時一愣:“綠帽子王做什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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