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泓和楊驛丞喝了一下午茶,具體聊了些什么沒人知道,但白泓走的時候,又請楊驛丞送了他一副墨寶,這回是四個大字“厚德載物”,又送了楊驛丞二百兩銀子,可見他對這一下午所了解的情況是非常滿意的。
接下來的幾天,白泓又做了些準備,見了些人,等到行文、告身都批下來,便欣然啟程,直奔葫縣了。
行行復行行,這一日白主簿終于到了葫縣,花晴風設宴為白主簿接風。葉小天見到白主簿只覺的有點兒眼熟,一時也沒想起他是誰,還是白泓窺個機會,向他說起自己,葉小天這才恍然大悟。
葉小天萬萬沒有想到他當初在吏部隨意捉弄了一個酷吏,這人便恰恰被派到葫縣為官,兩人之間有了這段過節,這位新主簿與他的關系又豈能親近了,說不得又是一個與他為敵的。
想到這里,葉小天心中郁悶的很,他也不想啊,奈何天意弄人,剛到葫縣就跟孟縣丞對上了,之后的徐伯夷、王主簿與他關系都不怎么樣。趙文遠還好些,可惜是驛丞,羅小葉的關系處的也不錯,奈何巡檢司也不大摻和地方政務,如今來了這白主簿,他在縣衙里依舊是孤家寡人。
白泓見他神色不善,便惴惴不安起來,只道葉小天還對他抱有成見,只是接風宴上不好談心,心中卻暗自有了一番打算。
白泓是攜家眷來的,擺出一副要扎根葫縣,造福一方的架勢。安置住處、安置家人,這都需要時間,所以花知縣很體貼地許了他三天時間,三天之后再正式到衙上任。
結果第二天白泓放著家人的安置不去理會,卻命家仆帶了兩挑子禮物上山,公然去拜訪葉縣丞了。更離譜的是,他才剛到葫縣,沒去十字大街采買過,這禮物竟是在南京的時候就備好的。
拜貼是頭一天晚上就派人送到葉府的,所以一大早葉小天派人向簽押房打了聲招呼,就在家里等著了,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偶爾一天半天的不到衙,自然也不用向知縣老爺告假。
白泓這么公然上山,誰還看不到。不要說對于新任主簿,本就有人注意著,就葉府那位置……,只要有人上山,那真是舉目皆見,馬上就有人湊到花知縣面前,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
花晴風表面上沒什么反應,心里卻極為不悅。他昨日率一眾同僚為白泓接風,本就是向白泓表達自己的善意,希望這位新來的主簿能站到自己一邊,可他卻迫不及待地去拜訪葉小天,這是什么意思,向葉縣丞表忠心么?
花晴風不僅僅是不悅,還產生了嚴重的危機感。白泓這么做,顯然是選擇了葉小天做他的政治盟友,葉小天本就比他縣太爺勢大,如果再有白主簿的支持,他將更加獨木難支,介時很可能要重演孟縣丞、徐縣丞故事。
至于說葉小天現在并沒有表現出架空他這個正印官的態度,花晴風并不以為然,難保這不是葉小天故布迷陣。而且,就算葉小天現在沒有野心,也不代表他將來沒有,葉小天才多大年紀,怎么可能沒有追求。
更何況,拋棄這種利害關系不談,他們還有私仇未了。就算葉小天真的對他無害,他也是絕不會放過葉小天的。得知這個消息,花晴風更加迫切了要對付葉小天的決心。
“徐伯夷和王寧都垮了,新來的這個白主簿顯見是個見風使舵的人物,葉小天已經沒有利用價值,我得盡快想辦法把他除之而后快,否則等他尾大不掉,遭殃的就是我了!”
花明風輕輕叩擊著桌案,暗暗打定了主意。這才呷了口茶,隨手拿起一份邸報瀏覽,想看看京中最近有些什么消息。說是最近,其實這份邸報已經是兩三個月以前的舊聞了。
這“邸報”,可以說是古代的報紙,最初出現在漢朝。當時西漢實行郡縣制,各郡在京城長安都設官邸,派人常駐,定期把皇帝的諭旨、詔書、臣僚的奏議等官方文書和宮廷大事記下來,傳回各郡。
朝代不斷更迭,這個制度卻一直保留下來,其性質和內容也多少變化,到了明朝,由于采用了活字印刷,再加上有了專門以抄錄邸報為業的商人,地方官想看到邸報就更容易了。
不過,貴州畢竟地處偏遠,再加上道路難行,所以別的地方的官員可能可以看到一個月前的邸報,到了花知縣這兒,看到的最新的邸報也是兩三個月以前的了。
花晴風先習慣性地瀏覽了幾條花邊新聞,正打算再看看那些雖然枯躁乏味,但價值顯然更大的官面消息,忽然有個驛卒在小廝的引領下進來,送了幾份公文進來。
花晴風逐筆對照簽收了,打發那驛卒出去,馬上拿起其中那份有關稅課大使任命的公函。花晴風對葉小天究竟提名誰為稅課大使也有些好奇,這時把公函打開,定晴一看,不由微微一愣。
“李云聰?怎么可能是李云聰?這李云聰不是王主簿的心腹么?”
花晴風心中有些狐疑,但他旋即就明白了,臉色頓時一變。李云聰最初跟的是誰?之前跟的可是徐伯夷呀,徐伯夷倒了才跟的王主簿,難道這李云聰竟是葉小天安排在一眾對頭身邊的內奸?
如果葉小天不是此時舉薦李云聰,花明風還打算招納李云聰為己所用呢,想到這里,花晴風不由暗暗后怕。后怕之余,忽又有些竊喜:“葉小天這時舉薦李云聰,說明他認為葫縣已沒了能與他抗衡的對頭。如此一來,我以有心算無心,那么勝算……
想到這里,花晴風心中一喜,他喚來自己簽押房的司吏,把南京吏部轉來的這份任命告身遞給他,微笑著吩咐道:“你去曉諭各房吧,同時告訴李云聰,叫他明日便赴稅課司報到!”
李云聰被任命為稅課大使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全衙,眾人這才知道葉縣丞提名的人選竟然是李云聰。能在衙門里混的哪伸不是人精,只一尋思李云聰這一兩年來所扮演的角色,大家便明白一直以來他真正的身份了,對于葉縣丞長遠的眼光和深沉的城府,眾人更是懷生敬畏。
消息很快也傳到了后宅,正捧著一件新做的嬰兒衣服暗自傷神的蘇雅“啊”地一聲輕呼,衣服失手跌落。她一直以為李云聰是她收買重用的內奸,萬沒想到這李云聰竟是一個雙料奸細。
想起自己當初以此人為資本,深夜找到葉小天洽談合作條件時的事情,蘇雅心中羞惱不勝,白凈如玉的兩頰登時浮起一抹淡淡的紅暈:原來自己一直被他戲弄于股掌之上。
蘇雅羞恨交加地罵道:“這個狡黠的小賊……”
“阿嚏!
與白主簿賓主相談正歡的葉小天忽地打了個噴嚏,白泓馬上關切地問候道:“哎呀,近來天氣眼看就轉涼了,葉大人您可千萬要注意身體呀,葫縣上下,萬事系于大人一身,可別沾染了風寒。”
葉小天被他肉麻的馬屁拍的有點不自在,他揉了揉鼻子,對白主簿道:“咳,無妨的,有勞白主簿費心了。啊,還請白主簿繼續講。”
白泓笑瞇瞇地道:“好!要說起來,白某與楊驛丞,那可是多年的朋友了,白某得到告身,將要來葫縣上任之前,朋友們聽說白某被起復,紛紛登門道賀,酒席宴間,白某隨口說起將要任職的去處,楊驛丞便大笑說,葫縣有你葉大人,本是他相交莫逆的朋友。白某這才知道,哈哈哈……”
這白主簿備了厚禮到葉家,見到葉小天之后,便先是一番痛心疾首地自我檢討。他說他被免職之后僅僅一個月,江浦縣縣丞便因在征收漕糧運費的時候,不知體恤民情,橫征暴斂,被憤怒暴動的民戶們活活打死。
因各省情況不同,故而在執行戶部制訂的“則例”時,各縣可將征收份額依據地方情況攤派到糧戶中去,一些特殊情況還可酌情減免。換句話說,戶部給出的數字只是一個大概的平均數,地方官有權在一定的浮動比例內上下調整。
但這江浦縣丞不顧當地夏季時剛剛遭災的實情,一味嚴格按照上面勘發的數字征收,其實上是和白主簿走的一樣的路子,通過不折不扣的執行上司的命令,贏得上面的青睞,為升遷打基礎。
白泓感慨萬千地說,若不是葉縣丞用一只蝎子蟄醒了他,讓他避過了這場生死劫,被人活活打死在稅征現場的就是他了,所以他不但不恨葉縣丞,而且對葉大人感恩戴德。
葉小天并不清楚江浦縣是否真的發生了這么一樁因為苛政激起民變的事情,不過察顏觀色,實在看不出白泓有作偽的意思,而且白泓作為主簿只比他低半級,論品秩比他還高,實在也沒有理由對他如此卑躬屈膝,便也姑妄聽之了。
做為主人,葉小天便禮貌地詢問了一下白主簿的情況,不料這一聊,白主簿竟與楊驛丞是好友。葉小天在金陵驛居住的時候,為了能及時了解京中的情況,與楊驛丞傾心結交,遂成好友,如今還有聯系。這樣一算,葉縣丞和白主簿七拐八繞的居然成了朋友,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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