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臺下出現的狀況,葉小天不以為然,依舊穩穩地站在臺上,待喧嘩嘲笑聲漸漸消停下去,才朗聲說道:“各位,今天的慈善義賣,一定會有一些你們意想不到的貴客前來,只是……貴人嘛,自然都是比較忙的,所以會晚一些……”
李玄成聽到這里,臉現狐疑之色,低聲自語道:“瞧他如此篤定的樣子,究竟在搞什么鬼?”
這時,葉小天突然往臺下一指,笑道:“喏,這不,已經有貴客到了。”
徐麒云等人紛紛向門口望去,張泓愃等人也是精神大振,馬上站了起來。
酒樓門口,兩個身穿圓領便袍的男子鬼鬼祟祟地溜了進來,其中一個拿著扇子,把鼻子以下都遮起來了,另一個戴著一統瓜皮小帽,一直低著頭,好象正在地上找螞蟻。
進入大廳以后,這人才以袖遮面,悄悄抬頭。兩人一個對視,登時一愣,雖說兩人都只露出了上半邊臉,可是他們是極熟悉的人,天天在一個衙門里辦公,還能認不出來?
“錢員外?”
“燕郎中?”
別誤會,這員外不是那縉紳富貴人家的員外,這郎中也不是那掛牌問診的郎中。這位員外,是刑部員外郎錢順,而這郎中,則是刑部郎中燕起。
錢員外道:“噓……”
燕郎中也道:“噓……”
錢員外尷尬地道:“低調。低調!”
燕郎中道:“是啊,是啊。”
二人一齊轉身看向廳中,齊齊嚇了一跳。原來大廳中所有的人都在看著他們,就連頭頂上那些二三樓的雅間里都有人看著他們,二人趕緊低下頭,灰溜溜地找個位置坐下。
芮清行遠遠地看著,有些疑惑地道:“那個胖老頭兒有點眼熟,怎么一時想不起來呢。”
這時候,陸續又有一些人進入大廳。錢員外和燕郎中也在悄悄打量四周,見陸續在周圍坐下的人大多不認得。過了半晌,錢員外忽然輕輕“啊”了一聲,道:“那個人,那個人我認識。好象是太仆寺方大人家的管家,他來干什么,莫非也想參加義賣?”
燕郎中偷偷看了一眼,納罕地道:“不會吧,就算太仆寺富的流油,也輪不到他一個太仆寺官員的管家發威吧,他能有多少積蓄,他……”
說到這里,燕郎中突然明白了什么。臉上頓時露出懊惱神色。這時,錢員外也明白了,看一眼燕郎中。恨恨地低下頭,暗罵自己:“我真蠢吶,何必親自出面,派個管家或者親眷替我來不就好了?幸虧還有燕郎中給我陪綁……”
臺上,葉小天早把那紅繡球放到一邊,眼見陸陸續續有許多人像黃花魚似的溜著邊兒進來。各尋座位坐下,也不等那些位置全都坐滿。便道:“各位,多余的話我就不說了。缺衣少食的災民,正盼著善心人士去解救他們,時間緊迫。今天我們拍賣的這些東西,說貴不貴,說不貴也貴。說它不貴,是因為它不值多少錢,說它貴,是因為捐獻它的人,獻出的是一片愛心!我們今日拍賣的,就是這些善心人捐出的東西,一會兒在座的各位可能會有人看中同一樣東西,那樣的話就價高者得啦。規矩就是這么簡單,好啦,義賣現在正式開始!”
毛問智雙手托著一條陳舊的腰帶走上臺去,關小坤“嗤”地一聲笑了出來,李玄成卻不再悠然自若地搖扇了,他的眉頭鎖成了一個大疙瘩,隱隱有種不妙的感覺。
葉小天接過那條腰帶,雙手托著,向臺下展示了一番,高聲道:“諸位,你們可知這條腰帶是什么人的?這是吏部右侍郎孟大人捐出的腰帶,是孟大人親身用過的腰帶!”
葉小天道:“孟侍郎就是系著這條腰帶參加科考,一舉中榜的。”
毛問智大聲幫腔道:“對!”
葉小天道:“孟侍郎當年任監察御史巡按山東,就是系著這條腰帶微服私訪,一舉扳倒為惡的當地權奸,揚名天下的。”
毛問智道:“對!”
葉小天道:“孟侍郎就是系著這條腰帶,步步高升,直至成為吏部侍郎的。”
毛問智道:“對!”
“不對吧……”
展凝兒輕輕鼙起了眉毛,小聲對夏瑩瑩道:“穿官袍的時候,應該有專門配合官服的腰帶啊。”
夏瑩瑩雙手托著下巴,津津有味地看葉小天義賣,只覺郎君手臂一抬、眉梢一揚,都說不出的好看,聽展凝兒在耳邊這么一說,便不以為然地道:“嗨!管它呢,做生意嘛,當然得往大里吆喝嘍!”
展凝兒:“……”
臺下,葉小天歷數了這條腰帶陪伴孟侍郎走南闖北所立下的無數豐功偉績,以及伴隨他步步高升的仕途歷程,最后說道:“孟侍郎不日就要調往京城,到京城吏部任職了,驟聞太湖大水,心憂地方百姓啊。可孟大人兩袖清風,家無余財,這才忍痛割愛,將這條伴隨他一生的腰帶捐獻出來,希望各位善心人士踴躍出價,您買下來的可不僅僅是一條腰帶,天地有靈,您的義舉善行,必得蒼天厚報!起價,一百兩銀子!”
錢員外咳嗽一聲,以扇遮面,大聲道:“一百一十兩。”
旁邊燕郎中馬上道:“一百二十兩!”
錢員外偷偷橫了燕郎中一眼,道:“一百三十兩!”
燕郎中小聲道:“錢員外,孟侍郎對我有提攜之恩,他的腰帶拿來拍賣,要是無人問津,孟侍郎面上須不好看,我若佯裝不知此事,孟侍郎面前也不好說話,你就高抬貴手,讓給我吧。”
錢員外道:“燕郎中,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想當年咱們倆一塊兒進的刑部,都任主事。如今您可比我官職高。要論資歷,我也早該再升一步了,奈何上頭一直沒有空缺,如今孟侍郎要往京城任職,我正想活動活動,事關前程,你看……”
燕郎中:“一百四十兩!”
錢員外冷哼一聲,道:“一百五十兩!”
旁邊有人高呼一聲:“兩百兩!”
這一下,錢員外和燕郎中都沒了聲音,兩百兩銀子,他們當然拿得出來,只是別人是派了管家或者親友喬裝而來,可以盡情地喊價,他們兩個是冒冒失失自己來的,如果這價喊的太高,不合適啊。
最終,這條腰帶以三百四十兩的價格成交了,買腰帶的人錢員外郎和燕郎中都不認識,估計定然是哪個官員的親友或管事。
說實話,要謀官職,三四百兩銀子是絕對不夠的,可這卻是一個良好的開端,否則你有錢都未必能搭上人家這條線,想給人家遞錢的人多著呢,人家未必會收你那一份。
如今卻不然,太湖水災,張泓愃等人四處募捐,這些官紳隨便拿些破爛就把人打發了,事情到此原也沒有什么,誰能想到張泓愃等人竟然“廢物利用”,搞起了義賣啊。
如果這些破爛賣不出去,這些捐物的官員必然名聲受捐,落一個為富不仁的罵名,于他們臉面上極不好看。可如果真有人高價買下,那又不同了,于這捐物的官員而言,他是兩袖清風,而東西賣出去了,百姓得到了實惠,也會念他們的好。
當然,總會有人酸溜溜地說些什么別人高價買些破爛是變相賄賂,巴結奉迎上官什么的屁話,可是在賑災濟民的大義名份面前,誰敢公開說這樣的話,那就是要“千夫所指、自取滅亡”啊,他們頂多腹誹一下,又有什么關系。
而這些捐物的高官大員們不可能不關心一下這場事關他們名譽的義賣會,究竟有沒有人買走他們所捐的物品,花了多少錢,這樣一來,再想和這位高官權貴搭上線,那就容易多了。
葉小天又捧出一方磨損嚴重的硯臺,朗聲道:“這塊硯臺呢,是崇正書院山長、南京督學孫逸飛先生所用之物。”
葉小天沒有再多做介紹,就這一句話就夠了,官員們都有兒子,想要兒子有出息,最好的路甚至是唯一的路就是科舉,而要走科舉,就繞不開學政大人這一關,想必會有很多官員愿意花上一筆錢,為他的兒子做筆感情投資的。
“三百兩!”
葉小天甚至都沒有提出底價,直接就有人報了個三百兩的價格,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吶。
“三百五十兩!”
“四百兩!”
價格喊上五百兩時,只剩下兩個競爭者了,兩人戰意凜凜地盯著對方。
其中一人道:“這位仁兄,孫先生是我家公……是犬子的恩師,為人弟子,要是連恩師的賬都不買,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為了犬子,這副畫,我志在必得!”
另一人道:“不好意思,舍弟正要拜到孫先生門下求學,還有比重金買下方先生的雅物更好的見面禮嗎?還請仁兄你高抬貴手。”
“不抬!五百五十兩!”
“你不抬也得抬!六百兩!”
張泓愃坐在一邊,張口結舌半晌,猛地一拍大腿,笑罵道:“這樣都行?哈哈,葉小天這小子,有一套啊!”
華云飛一直靜靜地站在一邊,聽到張泓愃這句話,不由微微一笑,心中暗道:“有一套?我大哥還有第二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