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夷這一暈,好久好久才幽幽醒來。
他這些日子在祈雨臺上折騰的真是狠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身體乏到了極點,這一暈,身體機能自然發揮了調節作用,讓他很香甜地睡了一覺。
睡覺睡到自然醒……
徐伯夷抻了個懶腰,這感覺,真舒坦啊!
“老爺,你醒啦!”
旁邊傳來他家中小廝驚喜的聲音,一下子把徐伯夷從飄飄欲仙的境界拉回了人間:“嗯?他怎么來了?”
徐伯夷睜開眼,才發現他此時并非在祈雨臺上。
老郎中正倚在一邊椅上打盹,聽到聲音也湊過來,上前一看徐伯夷的氣色,捻須微笑道:“看!老朽就說嘛,大人只是長期疲累,再加上饑餓過度,只要好好歇一晚,就會沒事的。”
徐伯夷一下子清醒過來,掙扎坐起道:“什么時辰了,現在什么時辰了?”
那小廝還未及回答,窗外就傳來了“喔喔”的雞啼聲。
徐伯夷爬到窗邊,一把推開了窗子,探頭出去,只一眼望去,心便是一沉,難怪他未察覺天亮,天上鉛云密布,陰沉的可怕。
天亮了,天陰著……
徐伯夷一開始只是根據他對葉小天的了解,不相信葉小天會把坑他的辦法硬套在自己頭上,料到葉小天另有陰謀。但那時天空晴朗,萬里無云,徐伯夷不相信葉小天會預知天氣變化,所以葉小天究竟有什么陰謀,他是不知道的。而此刻,他已經全都清楚了。
如果他昨晚當即醒來,察覺葉小天陰謀,他還可以回到祈雨臺上,堅持由自己繼續絕食,可是現在天色陰沉到了這種地步。明顯是要下大雨了,他若再返回祈雨臺,豈不是令人鄙夷到了極點?
此時的徐伯夷,心頭懊惱痛悔到了極點。他卻不想想,即便他昨晚沒有昏倒,也確信葉小天有陰謀,他當時就敢果斷做出決定重返祈雨臺?他就是肯去,葉小天必也有得是后招等著他吧。
徐伯夷趴在窗口,像個父母出門做工,把他鎖在家里的孩子。眼巴巴地看著窗外,眼巴巴地看著……
一顆豆大的雨點打在干燥的地面上,濺起一抹輕塵。然后,是第二顆、第三顆、無數顆……
大雨傾盆!
徐伯夷淚如雨下!
當百姓們清晨起來,驚喜地發現天色陰沉到了極點的時候,他們馬上意識到已經連月不雨的老天終于開了眼,隨即他們就聯想到了昨晚慷慨陳辭,愿以性命祈雨的葉典史。
百姓們紛紛離開家門,甚至沒有帶上一件雨具。無數的人就像被一條無形的線牽著。從四面八方向縣衙前面匯聚,人群越來越多,成千上萬的人把縣衙門前擁擠得水泄不通,但是居然沒有一個人發出半點聲音。
所有的人都鴉雀無聲。靜靜佇立在臺前,等著天上降下雨滴的那一刻。
而葉小天,正躺在臺上呼呼大睡。
毛問智昨晚給他送來了吃的,毛問智可不像花晴天。只攜帶適宜攜帶的東西,毛問智想的還是很周到的,他給葉小天帶了一只燒雞。還有一瓶黃酒,雖然燒雞外面裹了幾層油紙,衣服還是油了,可一向邋遢的毛問智又哪在乎這個。
葉小天躲在茅廁里把一整只燒雞毀尸滅跡,又把那一瓶黃酒喝得精光,出來倒頭便睡,一直睡到現在還沒起來。
縣衙后宅里,花晴天的臉色比天上的烏云還要陰沉。
身邊香風飄拂,蘇雅靜靜地走到了他身邊,與他并肩看著天色。
花晴風沉著臉道:“怎么可能?難道老天真的對他特別眷顧?”
蘇雅淡淡地道:“怎么可能?如果他是上天氣運所鐘之人,會在葫縣做個小小典史?我看,他或他身邊,應該是有人懂得望氣,知曉天氣變化。”
花晴風的雙拳在袖底慢慢握起,沉聲道:“不管如何,這場雨一下,他的名聲,在我葫縣將無人能及了。”
蘇雅蛾眉微微一挑,帶些譏誚的語氣道:“那又怎么樣?你是葫縣正印,高山引水,你本可以親自前去。只要你去了,他出力再多,輪得到他出風頭?高臺祈雨,你也可以去,你這百里至尊若是去了,輪得到他坐享今日榮耀?”
花晴風眉頭一蹙,分辯道:“凡事本縣都親自出頭,那還要屬官做什么?”
蘇雅冷笑道:“是么?你不肯去山中開渠,是擔心萬一失敗,顏面盡失。你不肯上高臺祈雨,是擔心一旦再來個連月不雨,你將自討苦吃。老爺,你做事永遠是未慮勝,先慮敗,只要還有一條退路可走,你就絕不肯向前一步的。”
花晴風老臉一熱,惱羞成怒道:“夫人,你太放肆了。”
蘇雅回身便走,冷冷地道:“何必不開心呢,他立下再多功勞,你作為一縣正印,也不可避免要分潤些功勞的。你既不曾付出,又想獨攬全功,那怎么可能?天上是不會掉餡餅的!”
葉小天躺在祈雨臺上,正在做美夢。
夢中,他趕到紅楓湖,夏家一下子涌出幾千個兄弟,把他嚇了一跳。他抱著腦袋,剛剛擺出一個防護要害的姿勢蹲到地上,忽然聽到一陣爽朗的大笑聲。
他的老丈人夏老爹笑容滿面地走過來,夸他是最好的女婿,把他領進了宅子,院子里張燈結彩,堂上喜氣盈天,瑩瑩鳳冠霞帔,頭上掩著紅蓋頭,正在堂上等著他。
迷迷糊糊地拜了天地,他被送進洞房,用秤桿兒輕輕一挑,看到瑩瑩那嬌美無儔的笑靨,他忘情地撲了上去。咦?賀客們走沒走呢?好象許多人在看著……,不管了!
葉小天親了一下瑩瑩的小嘴兒,軟軟的、涼涼的、甜甜的,葉小天興奮得魂不附體,摟住她的纖腰再度吻下去,唔……好象豐潤了一些,更具肉感,帶給他一種不一樣的滋味。
葉小天定睛一看,懷中的新娘子赫然變成了展凝兒,凝兒羞答答地低下頭,對他說:“小天哥哥,人家喜歡你很久了,你連我也一起娶了吧。”
葉小天大喜,可是馬上擔心地說:“那瑩瑩怎么辦?她一生氣,會閹了我的。”
葉小天扭過頭去,見瑩瑩用一副很可怕的笑容看著他,手里揮舞著一把巨大的剪刀,咔嚓!咔嚓……
凝兒走過去,和瑩瑩說了一陣子悄悄話,兩個人便手挽著手兒走過來,含羞帶怯地對他說:“我們兩個一直是好姐妹,以后……還是做好姐妹吧。”
葉小天大喜,順桿兒往上爬,涎著臉道:“那咱多一個好姐妹也不嫌多,咳!我把水舞找回來怎么樣?”
瑩瑩和凝兒頓時柳眉倒豎,指著他口若懸河地斥責起來,啊!唾沫星子噴了他一臉,好多唾沫星子、好大的唾沫星子,明明是兩個小美人兒,怎么口水這么多啊……
葉小天猛地一下子醒過來,張眼一看,大驚道:“哎呀,下雨啦!房子漏啦,我們快躲……”
葉小天還沒說完,突然發現自己正坐在高臺上,四周臺下黑壓壓全是人群。葉小天迅速清醒過來,弄清了自己為何出現在這里,但是……為什么這么多人看他睡覺?
葉小天還沒想明白這件事,臺下無數的百姓一齊張開雙臂,向著天空歡呼著跳起來:“下雨啦!下雨啦!”
“神跡啊!真是神跡啊!”
“葉典史只求了一天的雨,徐縣丞求了九天都不下,嘿!”
“誰能瞞得過老天爺?老天爺心里頭亮堂著呢!”
“葉大人,葉大人,葉大人……”
雨,越下越大,肥大的芭蕉葉被密集的雨水打得砰砰直響,積了水的葉子越來越彎,忽然“嘩”地一下把所積的雨水傾倒下去,便又倏然挺直,繼續迎接連續不斷的雨水。
一只松鼠捧著只松果,站在一片灌木叢下,機靈的小眼睛四下掃視著,兩只耳朵豎著,忽然,它耳朵抖動了幾下,捧著松果一蹦一跳地竄進了灌木更深處。
在它方才立足處前方不過一步遠的地方,出現了一雙大腳,地上巴掌許長的野草被一層淺淺的雨水覆蓋了,被這人一踩,濺起微微的水花。那雙腳沒有停歇,繼續向前走去,他的身上,披著一件套頭的厚重蓑衣。
前方一棵濃蔭如蓋的大樹,樹下正有一個頭戴竹笠的人倚樹而站,看到他時向前迎了兩步。蓑衣人走到樹下,微微抬起頭,雨水順著他的蓑衣流下來,臉上也濕漉漉的,正是趙文遠。
趙文遠對那人低語了幾句,那人點點頭,把腰間的刀正了正位置,飛快地竄進了雨幕。趙文遠抬頭看看天色,也轉身向山下走去,山下有一片大屋,中間有一個正方形的極寬敞的院落,院落里停放著好多車子,正是驛站所在。
徐伯夷擁著被坐在窗前,頭發依舊蓬亂,胡子還打著綹兒,看著檐下串成簾的雨水,聽著鄰家老漢大聲歡呼的聲音,徐伯夷用憤懣的語氣自語道:“一個人,吃了六個包子還沒飽,吃到第七個,飽了。他就說,早知道這樣,我直接吃第七個就好……”
他突然無法自控地沖著窗外的雨幕大聲咆哮道:“你們這群蠢貨,我就是那六個包子!”
:兄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