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天回城的時候本來就很晚了,他又在縣衙耽擱了一段時間,所以當他回到家的時候,月亮已經掛上了樹梢。
弦月掛在枝頭,樹枝在風中輕輕搖曳著,似乎在挑逗那輪纖巧的月牙兒。
趙文遠背負雙手,穩穩地站在樹下,月牙兒就擔在他的右肩上。
淡淡的月色下突兀地出現了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四下探望一番,悄悄向趙文遠靠近。
趙文遠等那人走到近前,輕笑道:“龍大當家的?”
來人把刀掩在肘后,向趙文遠抱了抱拳,粗聲大氣地道:“我們大當家的沒空見你,你有什么話對我說吧,我會如實回稟我家大哥。”
趙文遠笑了,他手腕一抖,“刷”地亮出一幅畫,月色下看不甚清,但是可以看出那是一幅人物肖像。
趙文遠道:“這副畫像是貴陽提刑按察司三年前畫影圖形的一份通緝文書,上面的人就是龍大當家的,長相與你可是一模一樣呢。呵呵,莫非足下是龍大當家的孿生兄弟?”
來人被趙文遠一番揶揄,一臉絡腮胡子都糾結起來,一張大黑臉變得更黑了,估計是臉龐脹紅起來,只是因為夜色太暗,無法看清楚。趙文遠將那份畫影圖形三把兩把扯碎,順手一拋,對來人道:“龍大當家的,你盡管寬心,本官邀你前來確是有要事相商。你放心,本官只是一方驛丞,要抓你也輪不到本官來做。”
絡腮胡子豁然一聲大笑,旋即又壓低聲音,用滿不在乎的聲音道:“龍某人縱橫十萬大山,來無影,去無蹤,誰奈我何?除了‘一窩蜂’。整個貴州再沒有一個能被我龍某人看在眼里的,尤其是你們鷹爪子!說吧,你找龍某干什么?”
趙文遠笑瞇瞇地道:“我說過了,要和你合作一場大買賣。”
絡腮胡子仿佛聽到了最好笑的事,忍不住笑起來道:“官和匪合作大買賣?哈哈哈哈……,我不是在做夢吧?不少字”
趙文遠靜靜地看著他,直到他笑聲漸歇,才淡淡地道:“官,可以是匪。匪,也可以做官。官和匪。為什么就不能合作?”
絡腮胡子兩眼微微一瞇,沉聲道:“合作什么?”
趙文遠道:“本官是驛丞,來往物資無論是官方的還是民間的,本官都了如指掌。諸如車上運了些什么貨物,隨行的保護人員有多少,配備了什么武器,什么時間經過哪條路段,如果這些消息能夠讓你知道,你說于你會有什么幫助?”絡腮胡子怵然動容。緊緊地盯著趙文遠,半晌才確認他不是開玩笑,絡腮胡子遲疑道:“你……你會把這些消息通報于我?”
趙文遠伸出一只手,道:“五成!你擄獲所得。變現之后,要分我一半。”
絡腮胡子獰笑道:“龍某人打死打拼,辛辛苦苦得來的錢財,要分你一半?你好大的胃口。”
趙文遠好整以暇地道:“這走驛道的商旅都狡猾的很。也難纏的很。大當家的有沒有過辛辛苦苦踩盤子,費盡心機打埋伏,結果卻發現車上全是不值錢的便宜貨。甚至往山里運都嫌麻煩,只能棄于當地,扛起自己兄弟的尸首逃之夭夭的時候?又或者,車上確是硬貨,可惜點子扎手,足下費盡心機,折損許多兄弟,卻還是無法得手,最后只能落荒而逃?”
絡腮胡子沉默不語。
趙文遠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如果有本官通風報信,你會如何?”
絡腮胡子咬著牙道:“你們這些當官兒的,真比我們做賊的還狠!兩成!只要你是真心合作,我給你兩成!”
趙文遠道:“四成!不能再少了,你以為本官不擔風險?”
絡腮胡子道:“三成,一成也不能再加了!你只需動動嘴皮,我卻要流血流汗,我有那么多兄弟要養活,比不了你。”
趙文遠的目的本就不在從賊那兒分潤多少好處,只是不討價還價一番,必然會引起他的警惕,如今見好就收,趙文遠笑道:“成!那就三成。不過,本官作為驛丞,亦有護路之責,你要注意,但凡由本驛丞派出驛卒護送、打起本驛旗號的商隊,你可萬萬不能動!”
絡腮胡子欣然道:“一言為定!”
他本來就不可能每天都去道上打劫,通常他做上一筆買賣,不管成敗都會立即逃入深山,等風聲過去再回驛道繼續討生活,如果有驛丞向他通風報信,可以有的放矢地做案,那放過一些車隊又算什么。
兩個人各有所需,可謂一拍即合。商量妥當聯系方式之后,絡腮胡子又不無疑惑地道:“你是朝廷官員,為何要做這種事?”
趙文遠微笑道:“朝廷那點俸祿夠干什么?本官為了這個驛丞的差使,上下打點,不知花了多少錢,總要想個法子撈回來不是?”
絡腮胡子微微瞇起眼睛,道:“你就不怕走漏了風聲,亦或龍某失手被捉,供出你來?”
趙文遠狡黠地一笑,道:“這就是我和你約定,每次都只口頭傳訊的道理了。如果做賊的沒有什么真憑實據,隨口攀咬,官兒就要倒霉,這天下間的官早就死絕了!”
絡腮胡子上下打量趙文遠幾眼,嘆道:“龍某只是小賊,你們這些當官兒的才是大盜啊!”
盡管葉小天事先做了充分的考察和計劃,實際操作的時候還是依據實際情況做出了較大的調整。
他們用火藥在巖壁上炸開幾個巨大的豁口,由攀巖如靈猿一般敏捷的山苗進行清理,并開鑿整理出幾個可以置放水車的巨大基座,與此同時,沿著幾條山脊,高李兩寨的人馬開始清理挖掘水道。
水車的用料除了核心部分全都可以就地取材,從山上砍伐大木就地制作,這一來就節省了大量時間。在安置好水車調拭運行的時候,匠師們又根據水流的大小做了調整,比原計劃多制作了數倍的水車,最終從河中取水的水車達到了十六架之多,而往懸崖上調水的水車則依次遞減,為了保證有效驅動,水車的大小也在不斷縮減,為此又增設了一層。
荒無人煙的大峽谷中漸漸呈現出一幕宏偉的景像,一排巨大的水車沿著滾滾而去的河水矗立起來,被流速甚疾的水流沖刷著風車一般旋轉,而河水則被它們卷入空中,注入一道凌空架起的石質水槽。
水槽在近八丈高的崖壁上傾斜向下達數十丈之遠,在這數十丈長的人造湍流上是一架架比底層水車略小的水車,將水接力般送往更高處。而被浪費掉的河水,則從高空直墜而下,形成數道人工瀑布。
眼見此法真的可行,高家寨放開了對撈刀河水的控制,兩寨劍拔弩張的局面大為緩和,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山脊河道的挖掘中去。
由于幾個部分同時進行,加上有充足的人手,而制造水車也不是什么高難度的活兒,同時為了救急,這批水車并不過于計較質量,整個運水工程以奇跡般的速度發展著。
整個工地所有的人在連續幾天的摸爬滾打中,全都熬得跟野人一般,但是眼見成功在即,卻是干勁十足。葉小天站在高處,欣然看著即將投付使用的高山水渠,滿心歡喜。
葉小天對毛問智喜孜孜地道:“哈!簡直可以用神跡來形容了,我看只要保持這個速度,明天就可以運水了。”
毛問智扶著葉小天的胳膊,愁眉苦臉地道:“是啊!哎喲,讓我歇會兒,腿酸得要命。”
葉小天道:“你小子出力很多嘛,別人還沒喊累,你先叫苦叫累的。”
毛問智道:“不是啊大哥,我腿酸……不是累的。從骨頭縫里往外酸啊,明兒個準保下大雨。”
葉小天一呆:“明天會下大雨?”
葉小天抬頭看了看天,萬里無云,哪有要下雨的樣子。
毛問智道:“昂!俺不跟你說過么,小時候俺被王老財打斷過腿,從那以后,一要下雨它就酸。雨下得越大,酸得越厲害。俺現在酸的都快走不動道了,明天肯定有大雨啊!”
葉小天聽了不覺發愣,道:“雖然我也盼著趕緊下雨,可……水車即將投付使用,這可是我費盡心血搭建起來的,真想看看把水引到高李兩寨時那種歡喜的場面,這一下雨,大家就不會那么歡喜了。”
毛問智安智道:“那怕啥的,這水車建成了,以后都能用啊。再說,一場雨也解決不了問題,除非連著下上幾場大雨,要不然雨過地皮濕的,這地都旱得透透兒的了,能起啥作用。”
葉小天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理是這么個理兒,只是有些遺憾。算了,不管它了,有雨總比沒雨好,只是如果明日下雨,雨中可不宜繼續施工,我趕緊通知下去,今天盡量趕吧,實在完不成,明天大家就休息一下,這幾天累得可都不輕。”
葉小天走出幾步,突然又站住,他忽然想起了徐伯夷,那個家伙還在“絕食祈雨”呢,如果這場雨真的下起來,縱然解決不了干旱問題,也會令徐伯夷名聲大噪,那時再想扳倒他豈非難如登天?
“只不過對他略施小懲,卻成全了他的莫大聲名,我這不是作繭自縛么?”
想到那時候徐伯夷得意洋洋的無恥嘴臉,葉小天的眼珠微微轉動了起來……
: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