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夷已經被葉小天坑了不只一次,巧的很,每次葉小天坑他,幾乎都是在情緒失控的時候,用葉小天他大哥葉小安的話來說,就是葉小天又耍驢了。
而葉小天本是一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伶俐蟲兒,這個評價是小丫頭遙遙說的,確實也是如此,所以徐伯夷深知他的厲害,因此見他不但沒有生氣,反而一臉黠笑,倒比看他發怒還要有些打怵。
徐伯夷開始有些后悔了:“我刻意租這么一間民居來羞辱他,可別弄巧成拙了,這小子又想干什么?”
徐伯夷心里想著,口中虛情假意地道:“房子是小了點,因為時間倉促,一時找不到更大的房子,好在這里距縣衙夠近,你不用每天起那么早,呵呵……。葉典史,還是先讓你的家人安頓下來吧,趁著天色還早,我帶你去見見典史房的胥吏衙差們,大家早早認識一下,明日也好署公辦差了。”
葉小天微笑道:“有勞縣丞大人,這葫縣,其實我熟得很,就不勞縣丞大人帶路了,一會兒我自去典史房報到就是。”
徐伯夷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客氣了。本官剛剛赴任,手頭的事務千頭萬緒的還沒理順,就不多作打擾了。”
葉小天道:“縣丞大人自管去忙,葉某稍作安頓便去縣衙。”
徐伯夷擺擺手道:“不勞遠送。”
葉小天馬上站住腳步,笑吟吟地拱一拱手,道:“慢走,不送!”
此時,葉小天還站在堂屋里,徐伯夷說不送,他就真的不送了,連門檻都懶得邁出去。
徐伯夷又被他噎了一下。眼見葉小天已經轉過身去,煞有介事地向別人安排起一家人住宿,仿佛他已經離開了似的,只得暗暗咽下這口氣,氣咻咻地奪門而去。
葉小天拍了拍腦門兒,沉吟道:“一共兩間臥房啊……,遙遙,恐怕不能單獨給你安排一間房了。你委屈著點兒,暫且住下,等咱們家蓋了大房子。哥哥給你修一座很漂亮的閨樓。”
“好啊好啊!那人家跟小天哥哥一起睡!”遙遙歡喜雀躍,一把抱住了葉小天的大腿。
葉小天不覺有些尷尬,這么個小黃毛丫頭,跟他睡在一屋,本也沒什么不自在的,可是在花溪的時候,靖州楊夫人當眾說過他與楊家有婚約,遙遙是他的未婚妻子,這一來兩人住在一塊兒就有些不合適了。雖然遙遙還這么小。
葉小天咳嗽一聲,道:“唔,大哥睡覺打呼的,很響。會吵得你睡不好覺,不如你跟冬天伯伯睡一間屋……”
遙遙用兩根食指塞住耳朵,嘟著小嘴兒道:“不聽不聽,人家就要跟小天哥哥睡一起。”
毛問智道:“大哥。那咱們就將就一下吧,你跟遙遙睡一屋兒。俺跟冬天老頭睡一屋兒。喂,冬老頭兒。俺可先跟你說……”
冬天的面皮似古井無波,佝僂著身子,慢吞吞地應道:“老夫不打鼾的。”
毛問智“嗤”地一聲,道:“誰管你打不打呼啊,你就是打呼能跟俺比響啊?俺是告訴你,你那些瓶瓶罐罐,只能堆到雞窩里去,可千萬別放屋里,這要半夜爬出來……,俺別的不怕,就怕蟲兒啊!”
冬天:“……”
一家人一邊拌著嘴,一邊搬下行李安頓起來。那些瓶瓶罐罐在毛問智的堅持下當然沒有放進里屋,可也沒有塞進雞窩,全都堆在了堂屋正面靠墻的那張桌子上。
墻上以前好象貼了一張什么畫兒,四四方方的還有一個痕跡,與周圍墻體顏色區別分明。案幾上再堆上高高矮矮許多壇壇罐罐,看著就像……
葉小天擺放東西的時候就注意觀察了一下,發現這屋里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安頓妥當后便喚過毛問智道:“老毛啊,你去十字大街買點兒日常應用之物……”
毛問智是有個有地方就能睡覺的主兒,他還真沒覺察缺了什么,當即咣啷著一雙大眼,大大咧咧地道:“成!大哥你列個單子,看看都買啥?對了,十字大街在哪兒啊?”
葉小天摸著鼻子,悶聲道:“算了,不用你去了,冬天!冬天叔……”
冬天瞇縫著眼睛從房間里摸出來,循聲湊到葉小天身邊,陰惻惻地問道:“什么事嗎?”
葉小天沉默了一下,道:“沒事了!”
羅大亨見狀,忍不住笑道:“大哥,這事兒你就交給我辦吧,我這眼睛毒著呢,家里頭缺什么,我只要掃上一眼就全知道了,準保給你置辦齊全。”
葉小天拍了拍羅大亨肉乎乎的寬厚肩膀,感慨地道:“兄弟,大哥一向覺得你這人做事不靠譜,原來是沒有比較,如今有人一比較,大哥就覺著,其實你挺靠譜的。”
羅大亨被葉小天一贊,眉開眼笑地道:“那是,兄弟我現在好歹也是大亨雜貨鋪的大掌柜,兼‘羅高李三姓車馬行’的大東主,辦事兒哪能不靠譜,我辦事,你放心,我這就去了。”
羅大亨翻開書包看了看,見里邊揣的銀錢足夠花銷,便哼著小曲兒,興沖沖地走了出去。
這幢房子的原主人把東西搬得精光,大概是因為租住宅院的是官府,小民都有畏官心理,所以里里外外收拾的也很干凈,他們把行李打開放好就行了,其他也沒什么可安頓的。
葉小天見大亨還沒回來,就對毛問智道:“你們先待在家里,等大亨回來后,讓他帶你們去用晚餐,他是我的兄弟,你們跟他不必見外。我這就去趟縣衙,先去典史房會一會老朋友們。”
毛問智答應一聲,牽著遙遙的手把他送到門口。葉小天對貴州,最熟悉的就是這座小城,如今舊地重游,頗有一種游子歸鄉的感覺,信步而去,很快就到了縣衙。
葉小天進了衙門,徑直轉向典史的簽押房,他曾在這兒呆了小半年,不過那時他是假典史,如今卻是貨真價實的朝廷命官,心情自然大不一樣。
葉小天心中感慨著,一路走過來,路上遇到不少胥吏官差,葉小天不見得都認識他們,可他們卻認識那位曾經風光一時的“艾典史”,如今見到葉小天,便一臉古怪地退到路邊,目送他過去。
葉小天溫文爾雅地頷首為謝,走過去時,耳邊聽到有人竊竊私語:“像!真像!連走路和笑容都一模一樣。”
“是啊!艾典史是典史,葉典史也是典史。而且兩人長得一模一樣,這真是活見鬼了。”
葉小天聽了不禁啞然失笑,仔細想想,葫縣除了官員們和他的好兄弟大亨,知道他真正身份的就只有蘇循天和李云聰兩個人,如今花知縣是擺明了和徐伯夷沆瀣一氣,他想站住腳,沒有幾個親信的人是不成的。
葉小天暗自盤算著:周班頭、馬輝、許浩然這幾個人當初跟我走得很近,我該把身份向他們透露一下,只要把他們招攬過來,就能建立起我的班底,也就有了抗衡花知縣和徐伯夷的本錢。只是不知這段時日,那個窩囊縣令究竟攫取了多少權力,回頭我得先向李云聰了解一下,要知己知彼才好。”
葉小天一路走一路想,猛一抬頭,發現他已經到了典史房,這典史房緊挨著戶科,另一邊是幾位班頭的簽押房。葉小天深吸一口氣,醞釀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推門走了進去。
“咳!這典史房里如今是誰做主啊?本官是新任典史葉小天!”
葉小天說完這句話,不覺便是一呆,他本來是想做出一副與典史房的人素不相識的模樣,定晴一看,還真的素不相識,不管是那正伏案處理公文的,還是坐在一旁閑聊扯淡的,一個也不認識。
書案后邊一個正提筆寫字的老學究急忙擱下筆,起身迎上前來,對葉小天拱手笑道:“老朽典史房掌房書吏典慈,見過典史大人!老朽已經接到縣尊大人吩咐,知道大人你要來,可沒想到你這么快就到了,縣丞大人沒陪著你么?”
葉小天怔了怔,脫口問道:“你是掌房書吏?那原來的掌房老竇呢?”一見典慈臉上露出一抹異色,葉小天忙道:“哦!本官之前曾經向人打聽過,說是此處的掌房書吏是老竇,卻沒想到已經換了人。”
典慈恍然笑道:“大人說的不錯,老竇原是典史房的掌房書吏,不過今兒一早,他已經和老朽交割了差使。老朽原本是府衙的倉吏,遵縣丞大人吩咐,和他互換了差使。呵呵,這三班六房衙內各科,全都做了調整。”
“哦?”
葉小天看了看典史房中那一張張陌生的面孔,緩緩問道:“你們幾個,也都是今天才換過來的?”
眾胥吏衙差紛紛陪笑欠身,道:“是的,大人!”
葉小天深吸一口氣,轉身就走,留下眾人愕然相對。
: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