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夷暗暗猜測著田妙雯詢問此事的用意,斟酌地答道:“是!那日伯夷見薛母求告無門,在街頭向路人哭訴,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便指點她去求助李秋池李狀師了。”
珠簾隨著山間的微風輕輕擺動著,珠簾后面那兒美麗的面孔因之顯得有些迷離,但那雙銳利的目光卻似兩柄劍,刺穿珠簾,定在徐伯夷身上。徐伯夷垂著眼皮,依舊感覺被那雙銳利的眼睛刺得額頭發緊。
過了半晌,珠簾后面傳出田妙雯的淡淡一笑:“原來如此。葉小天是銅仁張鐸親點的秀才,算是他的門生了。而張鐸與我田府的關系,想必你也清楚,張鐸來了信,這個面子,我得給。”
徐伯夷暗暗懊惱:“這個葉小天,怎么不管到了什么地方,總能和那兒的大人物牽扯上關系。在葫縣的時候,他狐假虎威,弄得我聲名狼籍。如今來了水西,本以為到了我的地盤上,他就可以任我擺布了,沒想到他又搭上了張鐸。張鐸那個附庸風雅的死胖子,點的什么狗屁門生啊。”
田妙雯清朗優雅的聲音還在繼續:“張鐸已經審過這個案子,內中別有隱情,葉小天是受了冤枉的。這件事,我會關照提刑司,不能叫他們冤枉了好人,你就不要再理會此事了。”
徐伯夷暗暗咬牙,強自咽下這口氣,態度上更見恭謹:“是!伯夷自然唯小姐之命是從。”
田妙雯微微頷首:“很好!你回去吧,好好備考,我很看重你,只要你能拿下舉人功名,我自會送你一個錦繡前程。”
徐伯夷欠身道:“是!伯夷告退!”
他飛快地揚起眼睛向珠簾后掃了一眼,可惜如霧里看花,只能感覺那容顏的美麗,卻無法看清什么。徐伯夷暗暗嘆息一聲,心道:“憑我的人品相貌,這守了三次寡的小女人還不動心?迄今不能與她除簾相見,怎樣才能撩動她的春.心呢?”
徐伯夷想著,言語態度上卻是不敢有絲毫蠢動,以免引起田姑娘的反感,反而愈發像個君子,彬彬有禮地向田妙雯告辭,舉步退了出去。
珠簾后面,靠墻有兩張圈椅,一張椅上坐了一個白衣公子,如果說方才的徐伯夷是故作瀟灑,這位白衣公子就真的是溫潤如玉了。一頭墨染似的頭發挽個道髻,插一根碧玉簪子,整個人便似謫仙一般出塵。
他把玩著手中一柄描金小扇,靜了半晌忽然笑道:“這個徐伯夷,不是什么好東西。他本已有了賢妻,卻垂涎展凝兒的家世背景,蓄意隱瞞已婚的實情,一面討好展凝兒,一面威逼妻子與他和離,后來被人揭穿,聲名狼籍,這才不得不離開葫縣,人品卑劣的很。”
田妙雯淡淡地道:“咱們田家要重振門庭,用人必須不拘一格。就是一條狗,也有一條狗的用處。”
白衣公子哈哈一笑,挺身從椅上站起,微笑道:“我剛剛收到消息,楊應龍要來水西,真是奇怪,他一向盯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此番跑來水西,卻不知有何目的。”
田妙雯道:“大哥不是一向喜歡跟他別苗頭么?可惜他總是守在播州不肯離開,你若去了他的地盤與他爭風頭,那就是自找不痛快。如今他來了水西,可不正遂了你的心意?”
白衣公子輕咳一聲道:“噯!那都是少年時候的事了,你以為大哥還是不懂事的少年郎么?咱們田家想重新崛起,我總覺得這件事要著落在楊應龍的身上,所以對他的一舉一動,不能不關心吶。”
田妙雯淡淡地道:“你主外,我主內,這是你的事,我不關心。”
白衣公子道:“小妹……”
田妙雯輕輕一拂衣袖,起身道:“我倦了。”
白衣公子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那你好好休息。”伸手拂開珠簾,輕輕走了出去。
一陣風來,廊下風鈴叮當……
薛母端著飯碗走進屋子,正癡癡躺在榻上的水舞一見她進來,立即扭轉了身子。哀莫大于心死,水舞不幸,攤上一個唯利是圖的父親,又攤上一個氣迷心竅的母親,未婚夫又是那般無恥,她如今真是恨不得早早死掉。
薛母走到榻邊,道:“舞兒,吃點東西吧。”
水舞一言不發,淚水卻悄然順著臉頰淌下,打濕了枕巾。
薛母把碗放在榻邊幾案上,在榻沿上坐下,輕輕嘆了口氣道:“你這丫頭,怎么就想不開呢?小風那孩子的條件,聽著是荒唐了些,可你冰清玉潔的身子,真金不怕火煉,便先入洞房又能如何?到時候他知道你不曾做過對不起他的事情,對你心生愧疚,怕不更加疼你?你總歸是要做他妻子的,便先把自己給了他,又有什么打緊?”
水舞慘笑一聲,哽咽道:“娘?你真覺得這沒什么打緊?你真覺得我委屈求全,沒名沒份的便把身子給了他,他知道我沒做過對不起他的事,就會更疼我寵我,而不是從根子上看輕了咱們薛家?”
薛母訝然道:“怎么會?那孩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本性純良,還能干出始亂終棄的事來?”
水舞幽幽地嘆了口氣,再也不說話了。一個女兒家的矜持與尊嚴,在母親眼中一文不值,她和如今的母親,真是無話可說了。薛母又端起碗來,道:“你都兩天沒吃飯了,怎么就這般倔強,快起來吃點東西。”
水舞頭也不回,冷冷地道:“我不吃!娘,你就發發善心,讓我死了算了!”
薛母大怒,把碗往幾案上重重一頓,發狠道:“你怎么就迷了心竅,死心踏地的護著那個姓葉的?好!你想死,我不攔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一定要那姓葉的給你爹償命!”
水舞坐起身來,怒視著母親道:“娘!你究竟發的什么瘋,你說,誰是你的仇人?”
薛母被女兒一問,突然有些發愣,茫然道:“誰是我的仇人?”
“當然是葉小天!”
門口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謝傳風笑瞇瞇地走了進來,薛母恍然大悟,道:”對!葉小天就是咱們家的大仇人!如果不是他,你爹不會死!如果不是他,你爹不會死……”
她像生怕再忘了這個答案似的,翻來覆去說了好幾遍。
謝傳風笑瞇瞇地看了水舞一眼,水舞負氣地扭過頭去。
謝傳風已經認定水舞不貞了,即便她的身子還是清白的,那顆心也早歸了那個姓葉的,初見她時的驚艷和少年時候的溫情因之一掃而空,此刻只有滿心的嫉恨。
這個女人已經不再值得他珍惜,她只配被蹂躪、被待,這是背叛他應得的下場!而那個葉小天加諸于他的恥辱,他也一定要洗雪,他是男人,他是田府管事,怎么能容忍一個給他戴綠帽子的人活在世上。
謝傳風輕輕扶起薛母,柔聲道:“岳母大人,小舞只是一時糊涂,您就別生氣了。那姓葉的已經來了貴陽城,呵呵,他居然來貴陽考舉人呢,你放心,等他一露面,官府就會把他逮捕法辦,替岳父大人報仇!”
“小天哥哥來了貴陽?”
水舞怵然一驚,驀然回過頭去,眼見謝傳風扶著薛風緩緩向外走,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她就算是問出口,謝傳風也不會告訴她什么。呆呆地出了一陣神,水舞的目光落在幾上,她忽然端起了飯碗……
葉小天陪著大病初愈的毛問智緩緩行走在山林間。自從到了貴州,城中有山,山中有城的景致他已不是第一次見了,漫步在叢林之中,仿佛不是行走在城里,而是行走在效野荒山上,那種感覺奇妙的很。
大個子和福娃兒跟在他們身上,難得被葉小天帶出來,兩個家伙撒起了歡兒,不一會兒就不耐煩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們了,大個子縱身一躍,爬上了一棵參天大樹,而福娃兒則不時揪住幾片竹子嫩葉嚼上幾口,再屁顛屁顛地追趕小天。
葉小天道:“怎么樣,恢復的差不多了吧?”
毛問智道:“嗯吶!燒都退了,就是兩條腿打晃兒,沒力氣。”
葉小天笑道:“廢話,前兩天燒得你直說胡話,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你再慢慢歇養幾天,就能生龍活虎了。”
毛問智道:“嗯吶!大哥,我……又想跑肚了。”
葉小天無奈地站住腳步,道:“去吧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噯!”
毛問智答應一聲,捂著肚子跑開幾步,忽然又站住,從草叢中扯了幾片肥大的草葉子,一頭鉆進了樹叢。
葉小天站了一會兒,還不見毛問智回來,抬頭看看,前方只有一條小徑,不虞毛問智找不到他,便信步向前走去,剛剛轉過一個彎兒,突然與一個頭扎青布巾、背著小竹簍、臉蛋兒像紅蘋果似的小姑娘打了個照面。
葉小天的眼睛一下子直了:“賣梨姑娘?”
夏瑩瑩看清葉小天的模樣,小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手里一把蘑菇掉到了地上,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你……鬼、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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