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縣城不大,若是在中原富庶地區,這樣的縣城只能勉強算是一個鎮子,居于群山之間的這座小城也不是南北交通要道,是以外地客旅不多,縣城里最熱鬧的時候就是每月兩次的廟會了。
每到這一天,四野八鄉各族百姓便紛紛帶著各種山貨,諸如蘑菇、野果、野味、竹席竹簍等物趕到鎮上來互通有無、以物易物。
當然,也有一些外地商賈攜了布匹、鹽巴、酒和胭脂水粉、首飾頭面等物品拿到這座小城,和當地山民交換些野味山珍,再運到外地賺個差價。
鎮上有兩家小客棧,主要就是為當日來不及趕回山民和別處趕來的商賈們預備的,是以條件非常簡陋。
馬大嬸平時不在城里“做生意”,雖然這種地方的官府不比中原地帶的官府威風,可是在他們這些小民眼中還是很有威懾力的,在此地作案,風險要大一些。
不過薛水舞母女這么好的條件,如果賣給山里人充作生育工具未免可惜,總要賣到富人家或者**里才能賺個好價錢,她們一看就是不諳世事的外鄉人,馬大嬸又只是在縣城里偶爾為之,倒也不擔心什么。
馬大嬸到了鎮上,便先在一家小客棧里要了間房,對薛水舞道:“小娘子,這縣城里總有些不三不四的潑皮無賴欺壓良善,你貌美如花,可不要到處走動。
大嬸先把你安頓在這里,且去城中親戚家一趟,一來探親,二來也要拜托他們幫你聯絡一下商幫,才好帶你去貴州道,要不然你這樣嬌滴滴的小娘子,是根本不可能太太平平出行的。”
薛水舞感激不盡,連連向她道謝,馬大嬸微微一笑,便轉身離開了房間,薛水舞放下女兒,剛剛倒了杯水,就聽“咔嗒”一聲,急忙趕出去一拉房門,房門露出巴掌寬的一道縫隙便再也打不開,竟是被人在外面上了鎖。
薛水舞心中登時浮起一種不祥的感覺,她高聲叫了幾句“馬大嬸”,沒有聽到馬大嬸的回音兒,倒是招來幾個住店的客人,那客人從門縫里窺見一個貌美的女子,一個個交頭接耳的,神色很是詭異。
薛水舞見狀心中害怕,再也不敢聲張,心中不祥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不會是碰上人販子了吧?”想想馬大嬸那副親切樸實的樣子,薛水舞不大相信自己的判斷,可眼下詭異的局面,卻令人難以心安。
樂遙已經失去躲貓貓的興趣了,嘟著小嘴對薛水舞道:“娘親,小天哥哥怎么還沒找到我們啊。”
薛水舞輕輕把她摟在懷里,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她知道,葉小天永遠也不可能出現在她的面前了。如果她能順利地把樂遙帶到貴州,交給應該交給的那個人,或許葉小天留在她心中的就只是曾經的一個遺憾,而現在她卻比任何時候都懷念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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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大嬸離開客棧后,便興沖沖地在城里轉悠起來,她很少在縣城作案,這里并沒有熟悉的人可以幫她“銷贓”,但是她也算是半個本地人,大概也能知道誰家富有。
馬大嬸打的主意是先找富貴人家,這樣的人家最出得起錢,如果不行再去**,只是此地的**只是野妓流鶯的匯聚地,專掙苦哈哈們的錢,怕是不會出個叫人感到理想的好價格。
馬大嬸在縣城里匆匆奔走著,全未注意正有一條人影自始至終地躡隨著她……
關二今年有五十出頭了,稀疏的頭發白了大半,挽一個道髻,插一根槐木簪。身上一套破舊的葛布短衫,蹲在路邊樹蔭下,面前擺著一麻袋核桃、一麻袋板栗、還有柿餅、紅棗等物。
因為天熱,他摟起了袍子,露出袍下一雙瘦瘦的毛腿,整個人蹲在那兒,就像一只大馬猴。每當有幾分姿色的女人從他面前經過時,他就直勾勾地盯著人家,前看胸后看臀,眼神兒像鉤子似的,腦袋從左擺到右,從右擺到左……
他是個收山貨的,收山貨是個苦差事,即便運到山外也賺不了多少錢,所以,他是個稍顯富裕卻不是很有錢的人。
集市上很混亂,貨攤擺放的并不整齊,行人走路也沒有規矩,所以熙熙攘攘非常混亂,即便在這種情況下,關二的眼神依舊可以準確地追著一個搖曳生姿的屁股漸行漸遠,直致他的目光深邃的像個哲人。
關二曾經很窮,他原來只是收干貨的李掌柜的小伙計,當他從小伙計熬成老伙計時,依舊沒有幾個錢,也沒錢娶個婆娘。
他這一輩子唯一一次嘗到滋味兒,那還是二十多年前,那一次他攥著攢了好久的錢,逡巡著登上一個半掩門兒的窯姐的門,交出那被汗攥透的二十文大錢,像個孩子似的被那女人拉進屋里。
清醒之后,關二忽然有些心疼那些錢,可有時又覺得那種感覺,就是搭上他的一切都值得。
從那以后他就再也沒有碰過女人了,只能靠著那做夢般的一個回憶熬到今天。李掌柜始終那么吝嗇,他始終身無分文,直到前不久,李掌柜的在一個雨天絆倒在山坳里,頭重重地磕在石頭上,一命嗚呼。
掌柜的死了,怯懦老實了一輩子的他頭一回壯起膽子干了一件壞事,吞沒了掌柜的貨物和錢,自己做了掌柜,從那天起,他的夢想便不再只是吃飽飯,而是能有一個自己的女人。
關二一直夢想著再做幾回生意,就能攢足錢娶個媳婦兒,或許丑一些、老一些、嫁過人,但畢竟是個女人。只是他沒有想到那一天來得這么快,以致很多年后他回想起那一天,他依舊堅持認為,那個笑得壞壞的男人,是上蒼派來的天使。
又是一具肥臀在他面前搖曳而過,關二的眼神兒就像陷進泥沼的腳,拔都拔不出來的時候,突然有個嘴巴生得像女人一般秀氣的少年擋在他的面前,切斷了他的視線。
他記得他當時還很不高興地皺了皺眉,問道:“你是買山貨還是賣山貨?”
那個少年天官賜福一般微笑著,對他說:“掌柜的,我不買東西,倒是想賣點東西。”
少年彎下腰,用只有他們兩個才能聽到的聲音,悄聲問道:“有個女人,你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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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馬大嬸膝上抱著她六小子家的三丫頭,張著掉光了牙齒的嘴巴,絮絮叼叼地說起她那已經過世的丈夫時,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個叫她永生難忘的小伙子。
她依稀記得,那個小伙子有張比女孩子還秀氣的嘴巴,笑起來壞壞的,卻一點也不討人嫌。
不過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其實在那之后,她曾不知一次聽到過的如雷灌耳的那個大人物的名字,就是她曾經遇到過的那個少年,那個少年一生只客串過一次人販子,賣的就是她。
“地頭兒不熟,生意就是不好做。”
接連幾次碰壁的馬大嬸蹙眉思量著,這要在她熟悉的地方,她很清楚誰家有錢,誰家缺女人,直接上門,這單生意就成了,可這縣城她雖來過幾次,卻也只是來趕集,并不清楚城里清形,以致盲人瞎馬地亂撞。
可是想想那嫩得一掐都出水兒的俊俏小娘子,若是在這縣城里找個好人家,至少比賣進山里價錢高出四五倍,她又覺得辛苦些也是值得的,馬大嬸正思量要不要去找些財主家問問,后邊忽然有人喚她:“大姑,這位大姑,請留步。”
馬大嬸回過身,就看到一個嘴巴很秀氣的少氣,飛快地趕過來,一副很老實的樣子,只是被她一看,小臉兒的居然有些發紅。少年靦腆地問道:“大姑,你是不是……是不是有個侄女兒要嫁人?”
馬大嬸聽著他的外鄉口音,又看看他破舊的衣衫,還有脫了線露出兩只腳趾的鞋子,皺眉道:“怎么,難道你想討個婆娘?你娶得起婆娘嗎?”
“不不不!”少年慌得連忙搖手,臉色窘的更紅了,他局促地搓著手,看著自己的腳尖,道:“小子只是一個長工,哪里娶得起婆娘,是……是我們家老爺想納個妾……”
馬大嬸恍然大悟,可是瞧他一副窮酸相,想來他的東家必是個極刻薄的,卻不知舍不舍得花錢買女人,便道:“你們老爺要納妾?我跟你說,我這侄女俊俏的很,價錢可不便宜。”
少年吭吭哧哧地道:“我們老爺有的是錢,大姑你就放心吧,他剛聽說大姑有個俊俏侄女兒要說親,就讓我來找大姑,我……我說不清楚,大姑你還是跟我們老爺說吧。”
這少年實在是老實的不像話,就這么一段話說得結結巴巴,臉也憋紅了,額頭也似急出了汗,不時抻起袖子抹汗。馬大嬸笑起來:“成!那我就跟你走一趟。”
馬大嬸這一去,就被裝進了麻袋,然后和核桃、山楂一類的山貨一起被搬上一輛驢車,“吱吜吱吜”地離開了縣城,等她再被放出來時,就成了關二的老婆,直到懷了娃才得以走出那間茅草屋,知道她到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