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關內的一切,太富有戲劇性了。
城關內所有的土官土兵都認為明軍絕對無法攻陷婁山關,就算以傾國之力來攻,恐怕也得耗時數年才有那么一線可能。要知道播州地勢之險,就連當年的大元鐵騎也是望而卻步的。
然而,現在那么多的土兵虛弱無力地躺在地上,虛汗淋漓。城關內四處火起,一片混亂。夜色中到處都有人驚呼官兵進了城,這還能有假么?官兵才剛剛兵臨城下啊!還沒超過一天。
這一切,迅速摧毀了守軍的斗志,沒有誰有那么堅強的意志從容面對這一切,軍心一亂,一發而不可收拾。而夜色再加上混亂,也為高級土官的指揮調度、安撫鎮壓增加了許多的困難,于是……這看似最不可攻克的天險,以最快的速度淪陷了。
當劉大刀還在城關前喳喳呼呼虛張聲勢,而葉小天的山民土兵悠蕩著繩索,一個個從天而降踏上城關的時候,假的也成了真的,城頭守軍本來可以把他們迅速撲殺剿滅的,可這時的城頭已經沒有人能實施統一有效的指揮,土兵們要么各自為戰,要么趁黑溜走,葉小天的人馬,迅速站穩了腳跟。
接下來的一切就乏善可陳了,簡而言之一句話:婁山關,易主!
這一戰看似容易,其實能一舉拿下婁山關,在幕后卻是動用了許多不為人知的陰謀詭計,動用了許多人力物力。早在幾個月前就花費大量心血鋪陳準備。
就算是劉大刀在城關下佯攻,其實也是完全真實地投入戰斗,箭矢如雨,兵員蟻附,不知折損了多少兵馬,才把城關內土兵的注意力始終吸引在他們這里。
坐鎮重慶府的李化龍很快收到捷報:二十九日。劉挺破九盤,奪婁山關。銅仁臥牛嶺指揮使葉小天,首功!
李化龍大喜,但并未喜而忘形,婁山關是播州的終極門戶,他知道婁山關一失,楊應龍必然會拼死奪關,婁山關對外是易守難攻,而其內側卻并非這樣的天險。能否抵受得住楊應龍的反撲,才能確定婁山關最終是否到手。
楊應龍集中兵力反撲婁山關,本來確有可能奪回婁山關的,但是這時馬禮英馬總兵率兵與劉大刀在婁山關率先會師了!
其實楊應龍也知道馬禮英一部進展迅速,一旦讓他們與劉大刀會師,將再不可撼動,所以他親自率兵反撲婁山關,而他的兒子楊朝棟則領兵去阻攔馬總兵前進的步伐。
可惜。馬千乘和秦良玉這對小夫妻,已經被馬總兵徹底定為先鋒軍。白桿兵在山地戰中本就如魚得水,又得到馬總兵給養輜重的全面支持,甚至以朝廷正規軍做他們的配合部隊,交由秦良玉統一調配。
這一仗面對數倍之敵,白桿軍大顯神威,殺得播州軍落花流水。楊朝棟先前三路大軍奇襲劉大刀失敗。只身逃回播州。這一遭再度大敗,他也知道,縱然他是嫡長子,連番落敗、損兵折將之下,也無顏面對父親了。是以決死不退,結果竟被秦良玉生擒活捉。
劉大刀這邊奪了婁山關后,并未忙著繼續前進。之前明軍討逆幾次失敗,固然是因為中了播州軍的埋伏,但何嘗不是因為他們涉險冒進,首尾難以呼應,才被人各個擊破?
劉大刀素來驍勇善戰,性如烈火,這時偏偏性情大變,改以步步為營、穩打穩扎的戰法應敵,他在婁山關好生經營了一番,以逸待勞,大戰楊應龍親自率領的播州人馬,這對昔日的好兄弟,此時卻在戰場上殺得難解難分。
這時候,楊朝棟兵敗被俘的消息傳來,楊應龍最后一線希望破滅。他正與劉大刀鏖戰膠著,馬禮英又擊潰了兒子楊朝棟氣勢洶洶撲來,此時再不退,恐怕連他也要交待在這里。
楊應龍只能仰天長嘆:“這是天不佑我啊!”
楊應龍萬般無奈,只得急急撤兵,雖然目前他仍控制著播州大部分的地盤,但他深知,婁山關一破,不僅明軍可以長驅直入,后續兵馬源源不斷,而這更是振奮了其他七路大軍,現在不要說圖謀天下,即便想保住播州一隅,也難如登天了。
婁山關上,田雌鳳披著一件風衣,好像不勝清晨的苦寒風氣似的。她寒的其實不是身體,而是她的心,她沒想到,在她心中不可攻克的婁山關,竟在一天之內即告失守,而楊應龍的反撲,最終也以失敗告終。
比楊應龍更熱衷于造反的人,是她。是天性骨血中就喜歡冒險,亦或是因為她不甘的信念慫恿了她,此時她也無從分析了。她很清楚的是:婁山關失守了,而且劉大刀守住了,除非出現奇跡,否則楊應龍的敗亡,只是早晚間事。
這個論斷對田雌鳳的打擊尤其嚴重,此刻的她立于城關之上,依舊是風華絕代,而且煢煢玉立的模樣,更給人一種楚楚可憐的感覺。但于她自己而言,卻只剩下一個空殼了,她的理想、她的信念,全都隨著婁山關的失守而煙消云散。
瞧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就連一向對她懷有敵意的展凝兒都不忍心再打擊她。展凝兒輕輕嘆了口氣,對葉小天道:“我走啦!”
播州戰局從婁山關易手,就已決定了結局。正翹首等在葛商渡的于珺婷也該行動了,要不然等到大局砥定再想有所行動就遲了,那時可就白白為他人做了嫁衣。展凝兒需要馬上趕去葛商渡,通知于珺婷,開始蠶食播州東南一隅。
葉小天點點頭,緩步走上城關,晨霧裊裊,千山萬壑,都朦朧于裊裊白霧之中。葉小天在一口箭箱上坐下,田雌鳳已經注意到他的到來,可又過了許久,才走過來,也在箭箱一角坐下。
“葉大人,看來,你贏了!”
田雌鳳少了幾分煙視媚行的感覺,倒是別有一種端莊之美,她心中雖沮喪,可神態語氣卻淡然的很。驕傲如她,是不會把沮喪表露在葉小天面前的。
葉小天笑了笑,道:“其實在拿下婁山關之前,我的心一直提著。雖然,你看我一副淡定從容的模樣,還有心思看凝兒與你斗,也不過是苦中作樂罷了。”
田雌鳳有些詫異地看向葉小天,葉小天道:“我甚至曾經想過,如果朝廷敗了,他們可以走,臥牛嶺卻是搬不走的,到時我該怎么辦?你會不會看在我手下留情的份上,勸阻楊應龍,放我臥牛嶺一馬!”
田雌鳳弦月般的眼睛微微地瞇了瞇,葉小天道:“我甚至想,要不要將計就計,真的把你給‘吃’了,雖無夫妻之名,有了夫妻之實,或者……我就會多一層保障吧!”
這么赤裸裸的話,雖然此前田雌鳳不只一次想要誘惑他,一抹紅暈還是胭脂般浮上了白玉的面頰。
葉小天道:“幸好,我贏了!”
田雌鳳眼神黯了一黯,忽然道:“那么你呢,你贏了以后,能不能放我們一馬?”
葉小天道:“這個我們,指誰?”
田雌鳳閉口不語,她當然清楚,她所指的我們范圍太大,想要葉小天包庇,太也癡心妄想,他是不可能有這個能力的。
葉小天道:“你現在在我軍中,叛亂之舉,你一直沒有機會參與。要保你的命,我辦得到。播州楊氏,你清楚,就連天子,都沒可能赦免他們。但白泥田氏,我卻可以想些辦法。”
“謝謝你!”
田雌鳳真誠地向葉小天道了聲謝,一直以來,兩人身份、關系的錯綜復雜,讓她很難把葉小天當成一個劍拔弩張的敵人,相信對葉小天來說亦如是。
田雌鳳道一聲謝,目光轉向裊裊白霧中仙境一般的層巒疊幛,黯然地想:“我的丈夫、我的兒女、我的兄長、我的親人,全都被我的野心欲望推上了絕路,我能拋下他們,茍且偷生嗎?”
:誠求